【作者简介】田暖，女，本名田晓琳。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山东省第三批齐鲁文化之星。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1届高研班学员。诗歌见于《诗刊》《新华文摘》等，入选多种年选。著有诗集《如果暖》《这是世界的哪里》等，诗集《儒地》入选2017年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曾获中国第四届红高粱诗歌奖、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四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扬子江》千纤草女子诗歌十佳作品奖、山东省作协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诗歌一等奖等。
田暖诗歌：销魂（组诗）
◎一滴泪在寻找它的光
在茂盛如海的花树下哭
终于擦肩的青春和错置的爱情
在人间的萧索里哭
掸去眼中深埋的灰尘
到提前选好的坟地里哭
活着的永恒而不朽的孤独
想哭，就来人群里哭吧
为提取不出来的自己
一个人沮丧地哭，衰败地哭
卑微而软弱地哭，撕心裂肺地哭
沉默不语、无可奈何地哭
无辜地哭，无端地哭，忍不住地哭
像英雄一样低着头，在小路上在夹缝中
放过倔强、扭曲的火
放过尚未燃尽的灰，放过火钳上的
也放过失去的，放过万物终将成为的落叶
只有哭过的天空
一切依旧，还是刚开始的样子
还有明晃晃的光在等着
一个又一个落难的太阳
◎去往各自的路上
上次，我在这里看到他
突然摔倒在正午的阳光里
他迅速爬起来，幸好车后背筐里的
外卖看起来完好无损
也是在这里。还曾掠过一个高挑的背影
酒红长裙在阳伞下令心魂儿荡漾
待她转身，天啊
她用灼损的半边脸，大方地看着我
让我有浑身抖动的战栗
就像今天，我躲在一家店铺的前檐下
喘息，暴雨总是突然而至——
暴雨总企图砸碎些什么
一圈接连一圈，荡起打不破的涟漪
鱼贯穿行的人们，沿着南关大街
每个人都走在去往各自的路上
没有谁想看到泪水
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每天雨水一样汹涌
——从上天打碎的镜子里
竟藏着多么丰富又神奇的生机
◎女性身份
是母亲
一个妻子
疯子！你站住，焦灼的闪电温柔的雷
我们都散场了
只有你还在清扫我们的杯盘，我们的残骸
只有你还饿着肚子，露出乳房
奶狼吞虎咽的孩子
我们掘干了你的温泉
只有你屈从隐忍的活法
只有你听任我们摆布，就像你摆布
梦幻和生活安置大地星罗棋布的棋子
爱你，你就是我们的家国
恨你，便弃你如衣履
但你安静，交出了一个世界的明月清风
你纵情，如燃烧的狮群在辽阔的草原
渐作灰烬
你埋进我们的骨头和血液
让我们温暖的波纹忍不住喊疼——
母亲
妻子
少女和少女头上的花环！香气如日影
日复一日，你忙着死
◎松涛正说出我们日夜呜咽的部分
最先告诉我悲剧的那个人是可耻的
但你忍住泪水和悲戚了吗
我一样是残忍的——我掐死了许多光
终于将自己摁进了黑沉沉的山谷
我接受这尘埃赐予的远胜于爱情给予的
这一刻，我睡在星光和悼词之间
松涛正说出我们
日夜呜咽的部分，丢失的金矿和指环
但同样的光，每天又落在了人们的窗前
◎销魂
“你察看春天的每一片树叶
上面都写着复活的信息”
在我路过的一家早已褪色的影壁墙上
写着这样的话
是的，生命每一天都是婴儿
在惊讶、怀疑、愧疚或平淡中
重新发芽
重新如野草
被挥霍成寒冷或温暖的那支配着我们的力量
我感恩于这样的变化
尽管我等待的戈多
他永远不会到来
但他出现在每一天
欣喜与痛苦，物质或精神的寒薄与丰饶
……这触目皆是的
让人销魂般活着，且享受
我的心，就是被用来折磨的
◎永恒的幻像
仿佛有荆棘刺心，他偎在原处
只能远远打量
她就在那里。绕一树白玉兰转了一圈
又一圈，银质的花瓣随之回旋
在流淌的雾里，月光一样的
齿轮驱动着她，仿佛风的利齿
璀璨了一树香尘
她这样转下去的时候
仿佛每一圈都是一天，每一圈都是一生
沿着爱，在心中盘旋……
她一直在那里
假装看不清他
他是另一只痴鸟，胸口插着荆棘
为爱。更为美——
仿佛永恒的幻像，芬芳而遥不可及
◎亲爱的孩子
就让月亮和星星挂在幽蓝的墙上吧
我想给你几盏灯，亮在每天的屋顶
最黑的夜里，总有一盏能照耀辽阔的梦境
给你万卷诗书、钢琴、画笔、良美和宁静
它们都是奏响自己，闪闪发光的星辰
再给你一扇蝴蝶形的窗子
带给你翅膀的远方，但请记住
破茧之前，一个人也有毛毛虫的前身
庄周用来梦蝶，大道御风
梁祝用爱化蝶，拚死飞向永恒
再给你小狗、小猫，米奇和一个童话王国的伙伴
即使这一生总是孤独永存
再给你盛美的衣厨，放梦的小床
给你公主的粉调，王子的蓝调
旷野的绿调、红调
一个物质时代的金调、灰调、黑调和白调
但我无法给你红木、紫楠、象牙、钻石
铺满金砖的地板，银砖的通道
我不可能说：光——，光便来了——
亲爱的孩子，你也一样
即使我给你的，也无非像树叶在时间里缓缓消失
除了一颗心，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除了你每天都像一张有所不同的白纸
只有路上的石头，从脚下发出恒久的回声
◎我们提取了光的梦
暗淡无光的时日
我却仿佛和神搭建了一座桥梁
向佛借来了佛光
真庆幸每天都往来于这样的殿堂
写诗如敲木鱼
读书如打坐红尘超度
落下的银杏叶子，与铁树开花一样
幸福和悲伤
无非是光线投影的两个鸟巢
我的果子们，从秋天开始逆着生长
我从老妇一直长成了少女
当然这和原来懵懂无知的少女不同
一望无垠的澄澈和纯粹
是我用一生勾勒云海和星辰时的最初模样
即使世界依然
落在破碎的镜子里，但又多么圆满
它不增，也不减
在有氧的呼吸里活着，我们提取了光的梦
＊文中图片作者：匡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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