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的我》
车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高速行驶
生命的前一秒,随着不断驶过的道路
在凋落。而生命的下一秒,
随着此刻的被更换在到来。
到来的被碾碎,碾碎的又被遗落。
我像一段搭在时间刻度上的檀香,
烧过的不是我,未燃烧的不是我。
正在散发火焰的部分,有我,
拨开火星,却发现我仅是
檀香,氧气,和温度组成的因缘。
哪个撤去,我都不复显现。
车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高速行驶。
无数个我,脱壳一般从我中间凋落
被车辆扔掉。无数个我
又沿着道路长下去。
穿过变化的通道回溯
我比时间的流水,更像流水。
《没有钓翁的钓潭》
所有的事物都像一种隐性吊钩
在垂钓着它的下线。
一句话在等着未曾谋面的一句话。
一句话钓出的另一句话
串起来,就是手链一样闲散的聊天
可所有聊天,也不过是为了
从一个阴天中,能钓出一个晴天。
甚至,冬天也在垂钓着春天。
而春天的鱼饵下得更深,穿过秋冬
浮子都纹丝不动。但春天也只是
想把春天的子孙……另一个套在腹中的
自己,重新垂钓回来。
这美妙的万物,就这么相互垂钓着。
而我如何能把你中间的我,每次都钓出来。
并把我中间的你,明朗地一直敞开给你看。
《不存在的自己》
一个黑夜,就像竹子
在一次闭气中,猛窜一节。
甚至,比这个更为决绝。
是昨日和自己一起烟消云散。
皆化作肥料,滋养出崭新的自己。
这个自己依然只有此刻可触。
就在每个当下,它沿着呼吸正长下去。
要触探什么,指向哪里,自己皆一概不晓。
仿佛肉体堆积的我,是一滩肥料。
而滋养的主人------那未知的我目光灼灼。
这被称之为我的我,却无法洞悉。
没人认识我,如同我从未认识自己。
记忆的一切在不断死去,每个崭新的自己
只是边显示边消失的此刻小小一段
且可触可显的一段自己,也在不断消失,
化作下一段自己的动力和养分。
不断死亡的昨天,连同此刻显露的自己,
哪个是我?只有设置在肉身上命定的意志
在漆黑中穿行,像星辰一样
将夜踩踏得庄严肃穆,于精微处未有半点疏漏。
《四月》
四月,一座高高的拱门,
用最轻柔的手,将人间佑护成天堂。
四月的草木是涌起的层叠海浪
给耳畔跌下连串花语。
四月的云,给眼睛揉碎了,
又铺开漫天新白。
四月的天,把沿途的笑珠
滚动成蓝水晶,清脆且又明亮。
道路在四月里变成绿地毯
心踩上去,每一步都是叩响的谢意。
四月的飞絮飘来,有着第一眼
看见万物时的崭新与初心。
四月,迎面而来的都像故人。
而四月,是
隐藏在永恒中会带来无限的爱人。
《思之折叠》
隔在人们中间的不是时间,不是距离
是头脑中那些想法和判定
曾竭尽全力将它挪开,
但夙世的习气,旋即又将阴影打进来。
折枝不断根,我又向更深处寻找。
发现障碍人与人的,是我之存在。
是我,产生了我这些想法。
我怀疑别人,却从不怀疑自己。
于是,将感觉中的我用意识揪断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幅画的图案。
我稍微回来,这奇怪的画就从二维
长成三维,甚至长出更多立体空间。
光怪陆离的存在,从我生出
又从我回收。就像走进光线中
斑斓的我永远拖着一个不着色的影子。
等走进没有明暗空塞的屋子,
影子即与我合二为一,万物亦与我收拢无别。
《衣服里的我》
洗完的红裙子挂在晾衣架上滴水。
湿漉漉的样子,像储藏在体内的情绪:
快乐或悲伤,愤怒或埋怨……
如今一滴一滴正在滴落。
不属于她的,自然会滴出去。
再把舒适干净的她,让她拿回去。
情绪不是我。但衣服也不是我。
从棉花中织就的布,从矿物中提取的颜料
甚至,潜藏设计者心思的风格
十年就会从这世间消失,归于尘土。
衣服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回到土里,衣服是我。我又是衣服。
《爱》
低到尘埃,甚至比尘埃更低。
这么做是读懂了打水的姿势:
水桶每次深深淹没到底
才能拎着满桶的井水出来。
爱也是这样,低下去
看似对着你,期待的却是
存在的能量从心头
溢出来,将自己深深注满。
贪恋的是掘出腹庐中的泉眼
畅饮的是自心溢出来的甘泉。
爱,可以对着你,
也可以对一花,一星,一山。
只是让心里的爱,
把心里更多的爱,唤下山岗。
就像雨后的云落满一道山坡,
又呼唤更多云落满另一道山坡……
还在划分人我的心灵识尚不懂爱。
爱就是知道一切皆是自己。
爱就是明白心包太虚这个词
不是可以心大到包住太虚,
而是整个太虚,源于一心。
不过是自心爱了自心。
不过是现象的生灭中,
你无数次遗忘了真相。
那么,现在对着天地间
每一物来喊你,或我……
听回音传到心壁上,
总是同一声,同一个。
穆蕾蕾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散文分会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第二届签约作家,入选陕西省委宣传部“百优人才”扶持计划。鲁迅文学院第32届作家高研班学员,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中国公安诗歌奖等奖项。著有散文集《着火的词》《声音的暖芒》,诗集《雪响》《光盏里的蜜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