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到看山客自深
大 华
多年以后怀揣着洪范池镇泉水文化节的请柬,又踏上那条通往洪范池的古道时,我想起了那个深秋探访东流泉和于林的情景。那是十年前一个天高秋爽的早上,从铜城出发,过鱼山,经东阿镇,沿着明清时期两京相连的官路穿山过河迤逦而行。车出铜城遥望云翠诸山,不禁吟起于公慎行的“归途今日惬,凭轼见吾山。以尔千崖翠,惭人两鬓斑。向来多远梦,从此闭重关。不似终南路,依棲慕世间。”……倏忽十年,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的于林怎样了呢?鞭影匆匆,又铜城驿东。才八月,响初鸿。微风何寺钟,朝曛岚翠重。十里重山断处,留一抹,枣林红。鱼山梵呗寺的钟声渐近又渐远,低沉宏亮,充斥着魔力,就像远古的呼唤,令我的心缓缓寂静、空灵起来。

那是立秋的第三天,我从铜城启程,“利奇马”从浙江温岭登陆;我从西北向东南,利奇马从东南向西北,都到洪范池镇泉水节去湊热闹。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利奇马感觉长途跋涉不尽兴,又从青岛市黄岛登陆,插了个近道。这天也是中伏的最后一天,暑气霎时退去,空中云海翻滚,像哪吒脚踏云头喜戏玩耍,云朵丝丝相连,绵绵不断,阳光偶尔从云隙中射下,如神秘而玄亮的佛光照在泰山西麓黛青色的群山之上。
人气,聚也快散也快,一如这空中的云。洪范,你这神秘而古老的土地,因于公慎行而名扬寰宇,又因于公慎行而沉寂了四百年,今天,逢着一个新时代,你又活起来了!
云翠山、鱼山、洪范池、东流泉都是泰山西麓的山和泉。一说上古时,洪水泛滥,水流八荒,泰山与太行山本是一条山脉,阻挡了水流的方向,禹持巨爷,劈开山脉泻洪入海以济苍生。劈开后的山脉,西边的叫太行山,东边的叫太山,后人又写作泰山,中间劈开的河就叫济水。禹劈山脉后发现泰山西边一泉洞连东海,泉喷如瀑,随置震海犼于泉中,自此泉水“旱不涸,潦不溢,祷雨有应”,四季如常。它因与《尚书•洪范》所倡导的“洪范九畴”神会意通,古人命名为洪范泉。一说泰山望海览山,伸胳膊舒腿西展,葛然发现碰到太行山的脚了,便嘎然止住,最西边的这座山,因之称为驻岱山;这山转首回望的神态,历经千年的风霜剥蚀,就像一头回首寻觅的山羊,因此又被称为苫羊山。泰山之灵气至此凝聚,这片土地人杰地灵。山上的刘氏一族,至明朝,“一门三进士”名扬四海。那进士刘田就是于公慎行的外公,开办东流泉书院的进士刘隅是刘田的三弟。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洪范泉就像散落在九州大地上的珍珠,在泰山脚下沉寂了几千年,直到明朝天降大学士、三代帝王师在这灵山秀水间,这片土地才人气骤生。于公陪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高官政要徜徉于云翠山间、泛舟狼溪河上,吟咏于洪范池边,这片山水也因之名杨天下。
……我向东南,利奇马向西北,都到洪范池镇的泉水文化节去凑热闹。我到了,利奇马的先遣队也到了。天上云鳞匆匆,地下热闹非凡,时而阳光摇曳地照一圈文艺演出的舞台,时而洒一阵濛濛细雨。云翠山、大寨山、谷城山等在阳光或细雨变幻着色彩装饰着舞台的背景。凉爽的风轻轻的吹拂着浸满汗渍的毛孔,仿佛在江南的雨中欣赏一个高雅的歌舞剧。忽的想起在桂林空旷的山野,看张艺谋导演的《桂林印象》来了:天地作舞台,静夜作戏境,晓月斜挂,灯明星稀,水光山色,浑然一体,分不清哪是借用的大自然之境,哪是布设的人工之境……。
午饭后,镇上安排地方文史专家万肇平先生当向导游览。万老师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很会安排景点:一个历史古迹一一于林,三个名泉——洪范泉、东流泉(书院泉)、扈泉,一个“乡村记忆”文化保护遗产——东峪南崖村,一座山——云翠山。时间短,容量大,代表性强。洪范九泉分可为三种脾性:一种是悠然自得,处变不惊型一一神秘的洪范泉。不因旱涝停息,不因寒暑变温;不以物喜,不以人悲。从尧舜流到秦汉,从唐宋流到明清,从亘古流向永远……。一种是与时俱进,不忘初心型,如东流泉。平时流水潺潺,旱时细流如线,涝时神彩飞扬。喜也罢忧也罢,不辱使命,不忘本。一种是易怒易暴,不知羞耻型,如扈泉。满足不了条件不干活,吃足喝饱了就胡喷乱泻,飞扬跋扈,忘乎所以,像一个氓流。利奇马是个坏东西也是个好东西,由于它的神助,第二天洪范池镇的降水达到70毫米以上,万老师在微信群里把扈泉撤欢的照片发给我们,弥补了我们一行从扈泉荒凉、杂草从生、乱石嶙峋的现场走出的遗憾和惆怅。洪范九泉汇入狼溪河,流入东平湖与五汶之水相会,到鱼山脚下注入黄河和济水折而流向东北,至济南与“济南七十二名泉”之水相聚,浩浩荡荡直奔入海!
午后走进于林时,祥云缥缈,秋阳高照,莹门正对着云翠山“削成四方,壁立万仞”的天柱峰。一爿土地,有山有水才有灵气。从于莹正门远眺云翠山:悬崖分日月,众壑异晴阴。鸟道霞标度,泉流树杪侵。缥缈云生岫,霏微雾出林。人代迷陵谷,山形自古今。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洪范泉犹在,天柱峰犹在,于林犹在,物是人非,四百年的人世沧桑,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万老师说1967年以前这里保存完好,甬道两侧石兽石人石马栩栩如生,63棵释世白皮树古朴苍劲,而今那些石雕仅剩了一个底座,白皮松仅剩42棵,活着36棵。然而,眼前的景象己使我十分感动。十年前我一路颠簸一路打听,在山峦中找到于林时,这里还是一个石料加工厂,振耳发聩的躁声撕裂着于林的宁静,扬起的石粉酒落到苍老的白皮松上,扼制着松针的呼吸。我曾想,若于公在天有灵,他的眼里也一定噙满泪水:他对故乡的土地爱的这样深沉,怎么也想不到子孙后代会这样对待他!如今在原甬道旁重塑了石兽石人石马,院子里栽上了花草树木,筑起了水泥通道,还在北面修起了一排房子,布置上了洪范池镇的碑刻拓片。曲指算来,于林毁了近一个甲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它该涅槃重生了!
利奇马在空中云山雾海,变幻着奇妙的景观,阳光和雨滴交替着洒落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轻拂的凉风让人神清气爽,我们不禁游兴大发。拜渴过于林,掬一抔洪范泉的圣水,伴着东流泉的书声,踏过东峪南崖村青石块铺成的长长小巷,对扈泉品头论足一番后,我们兴致勃勃的攀上云翠山。

云翠山是泰山西麓众山中的名山,东汉隐士严子陵曾在此筑居归隐,于公慎行更是钟情此山,留下许多优美的诗文。站在云翠山南天观的制高点,极目远眺,周围群山拥翠,绿水鸣涧。东南望,山峰层叠,直入云霄,那是泰山的主峰;西北望,一座山锋象转首回哞的山羊……黄河宛如一条玉带,在鱼山和云翠诸山飘然而过。透过千年的苍桑,我似乎仍看到三国时那个落魄的诗人站在鱼山之巅,遥望着云翠诸山的风景,“喟然有终焉之心”,选择死后长眠在鱼山。他既然这么神往云翠诸山,为何不到洪范池,到云翠诸山来看看呢?哦,身后宦官灌均在盯着他,不准他踏出东阿的封地。秦始皇实行郡县制,洪范池镇一直是谷城县的辖区,到北齐时谷城并入东阿,至1949年8月划归平阴县转眼七十年了。邑改井不改,洪范池水流如旧,云翠山风光依旧。七十年大短,在洪范池与天同老的年轮上,它不过是一个皱折、一个斑点;七十年又太长,它等待了二万五千五百五十个日子,才等来了洪范人为它而设的泉水节!
天空又洒下细雨,西边的天际却燃起了晚霞:
百尺高台古树林,池边不雨画萧森。
游逢载酒春先暮,兴到看山客自深。
片时千秋留鸟篆,寒潭百尺想龙吟。
何日得遂移家计,长日垂竿藉绿荫。
己亥年初秋写于闻涛斋
大华,乳名兼笔名,学名丛本华。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学高级教师,供职于东阿县教育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