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魏天作
看他牛犊子似的,天不怕地不怕,瘸腿老五不敢正面交锋,只好把叉在腰间的手换个位置,端在胸前,像招魂儿似的一招一招,压低声音说:“傻小子,你不会小声点?快过来,五叔有话问你!”牛三牛不管不顾,越发提高声音喊:“你为啥打我?”
瘸腿老五生怕给人听见,向四周张望着,几近哀求地说:“我的小祖宗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活腻歪了找死?叶儿能是你随便喊的吗?她是田家大小姐!”
田家是这一带首富,其威势妇孺皆知。顿时,牛三牛像给寒风噎住了,大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瘸腿老五轻轻缓出一口气,拉牛三牛坐在门槛上,像哄孩子似的哄着说:“快告诉五叔,你咋知道她的名字?”牛三牛眼睛直勾勾的,木雕泥塑般坐在那里,良久缓过劲儿来,理直气壮地说:“是她自己告诉我的!”瘸腿老五迟疑一会儿,又问:“你都跟她说啥了?”牛三牛依然振振有词地说:“我啥都没说,是她问我!”瘸腿老五强忍怒火,再问:“她都问你啥了?”
牛三牛不耐烦了,梗着脖子说:“问的多了,不信找来当面对质!”看一眼对方的脸色,缓和些语气又说:“她先问我为啥看她,又问我从前看没看见过她……”瘸腿老五冷冷一笑,不无讥讽地说:“你编瞎话骗谁呢?这瞎话鬼都不相信!”牛三牛又气又委屈,大声反驳说:“我没有编瞎话!我为啥要编瞎话?”
看样子还真不像编瞎话,瘸腿老五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一个大小姐咋会跟一个穷帮工主动说话?若说是美女爱英才,牛三牛算啥英才呢?论模样没模样,论才能没才能,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只会呆头呆脑地往淘草缸里担水;若说是阴谋,人家一个大家小姐会对一个穷帮工耍啥阴谋呢?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凭经验,这肯定不是好事情:穷人跟富人攀亲戚,就好比羊跟狼交朋友,羊迟早都会被狼吃掉的!于是提醒说:“赶快跟她断了,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我的话记住了?”牛三牛迟疑一会儿,只好点头说:“记住了!”
然而没几天,就在一个彩霞满天如梦如幻的傍晚,牛三牛竟然带回来一块绣花方巾。很显然,那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上边不但绣着花,还熏着浓浓的香。瘸腿老五正在水缸前淘草,忽然看见有个生灵样的东西鲜鲜活活地从牛三牛怀里钻出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把将方巾抓在手里,犹如抓住一块炙手的炭火,抑或抓住一条咬人的毒蛇,悚然一抖,抛到牛三牛脸上,指住他大骂:“你、你真是作死啊!”
牛三牛反倒嬉皮笑脸地说:“五叔,我又没去扳石碑,咋是作死呢?这块方巾是叶儿小姐送的,叫我干活时擦汗,不要就往手里塞,我总不能给扔到地上吧?”瘸腿老五给人揭了短,顿时恼羞成怒,斗架公鸡似的冲着对方,想破口大骂,结果却又忍住了,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我不管了,跟我见你爹去吧,把话给他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个好歹叫我跟着背黑锅!”
牛三牛支吾一会儿,突然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呜呜”哭起来。瘸腿老五冷笑着说:“咋,害怕了,不敢去了?”牛三牛申辩说:“五叔,我不是害怕,我是不知道啊,不知道我为啥要那样,也不知道她为啥要那样?本来,我听了您的话,发誓不再见她了,谁知一经过小角门就管不住自己,就想往里看。还有叶儿,在小角门等我,一回一回的,都等了好几回了。五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没有办法不见她!”
瘸腿老五看见这样心就软了,同时也为难了。他拉牛三牛坐下来,像哄一个迷路的孩子,极有耐心地说:“孩子,你别急,跟五叔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儿?”牛三牛不答瘸腿老五的话,急切而无奈地问:“五叔你说,平白无故的,这都是为啥啊?”不待对方回答,自己断言说:“她这是对我好,一定是对我好!五叔,我千遍万遍地想过了,穷人也不一定都是羊,富人也不一定都是狼,天上的七仙女还下凡嫁给一个砍柴郎呢!”瘸腿老五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末了只好叹息着说:“唉,我也糊涂了,没有主意了,还是跟我见你爹去吧,看他有啥好主意?”牛三牛担心地说:“我爹不会相信!”瘸腿老五鼓励地说:“我帮你说!”瘸腿老五看见这样心就软了,同时也为难了。他拉牛三牛坐下来,像哄一个迷路的孩子,极有耐心地说:“孩子,你别急,跟五叔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儿?”牛三牛不答瘸腿老五的话,急切而无奈地问:“五叔你说,平白无故的,这都是为啥啊?”不待对方回答,自己断言说:“她这是对我好,一定是对我好!五叔,我千遍万遍地想过了,穷人也不一定都是羊,富人也不一定都是狼,天上的七仙女还下凡嫁给一个砍柴郎呢!”瘸腿老五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末了只好叹息着说:“唉,我也糊涂了,没有主意了,还是跟我见你爹去吧,看他有啥好主意?”牛三牛担心地说:“我爹不会相信!”瘸腿老五鼓励地说:“我帮你说!”
果然,三牛爹不相信。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就给打断了,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别大白天说梦话了!”牛三牛拿出绣花方巾作证,三牛爹一把夺过去,看也不看扔进灶中烧了,然后指住儿子大骂:“没有出息的东西,不好好做帮工,还敢偷人家东西,看我不打扁你!”
瘸腿老五插话说:“三牛没有撒谎……”不等瘸腿老五说完,三牛爹反问:“人家跟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给他汗巾时你也看到了?”瘸腿老五摇头说:“这倒没有,不过三牛在小角门喊叶儿,我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三牛爹不无讥讽地说:“我看你也糊涂得差不多了,他那是发烧说胡话你也信?”
从此,三牛爹不叫儿子去做帮工了,叫他下地锄草。田间风吹日晒,比做帮工辛苦许多,这倒没有什么,只是不去田家做帮工,就进不去田家的门,就见不到叶儿了。叶儿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看一眼就记在心里忘不了!几天不见,牛三牛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魂儿。他在地里锄草,常是盯住一棵高粱愣半天,细长的高粱秆幻化出叶儿窈窕的身影,牛三牛便对着那身影自言自语,说些没头没脑谁都听不懂的话,倘若真有人要跟他说话时,却又缄口不语了。眼看着一天天消瘦,身上的肉仿佛风一几天不见,牛三牛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魂儿。他在地里锄草,常是盯住一棵高粱愣半天,细长的高粱秆幻化出叶儿窈窕的身影,牛三牛便对着那身影自言自语,说些没头没脑谁都听不懂的话,倘若真有人要跟他说话时,却又缄口不语了。眼看着一天天消瘦,身上的肉仿佛风一吹就化去一层,雨一淋就散掉一块。三牛娘心疼儿子,暗里不知哭过多少回,也曾多次冒着炎炎烈日,走十几里泥泞土路托大姨给儿子说媳妇,可是去了七八趟,说了四五家,连一个沾边的姑娘都没有。说媳妇不比赶集买小羊,只要舍得花钱就成。说媳妇不但要讲究门当户对、属相相合,还要讲究郎才女貌,难哪!
然而,牛三牛的心思却不在说媳妇,而是会叶儿。有几次,试图混进田家,结果都失败了。守门人老吕把守得特别严,还离几步远就给拦住了,喝问找谁?牛三牛不敢说找叶儿,支吾半天只好扫兴而归。后来想起瘸腿老五,谎称找五叔。守门人老吕还是不许进,叫在门外等。他哪里敢等?守门人老吕往里走,他就往外跑。翻墙更是不可能,田家的院墙不但高,而且四周围着一条又深又陡的护院壕,根本翻过不去……,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不怕神灵的惩罚,不怕千刀万剐,冒着滔天大罪去扳倒村前那座神秘的石碑!关于石碑的传说很多很多。
瘸腿老五即是其中一个。
当年,老五爱上一个叫菊的姑娘,想见而不能,情急之中,便铤而走险去扳倒石碑。第一次,刚刚扳动一点,觉得手上滑腻腻的、凉森森的,低头一看,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盘在上边,吓得“嗷”一声跑走了。不几天,村里就有两个姑娘跑进苇地,可是没有菊,只好再去扳。这一次,也是刚刚扳动一点,忽然觉得背上给人打了一下,回头看时,哪里是人?是一个披头散发两眼滴血的荡鬼!吓得跑回家大病一场。这时候村里就乱了,无论大姑娘小媳妇,天一黑就在家坐不住,偷偷跑进苇地与心上人野合。菊姑娘也来了,就在老五与菊姑娘电光石火般交合的那一瞬,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满地芦苇如怒,水塘“哗哗”爆响,成群的巨龟爬上岸……,老五惊恐至极,正欲带着菊姑娘逃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打在他右腿上,自此成了瘸子。当年,老五爱上一个叫菊的姑娘,想见而不能,情急之中,便铤而走险去扳倒石碑。第一次,刚刚扳动一点,觉得手上滑腻腻的、凉森森的,低头一看,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盘在上边,吓得“嗷”一声跑走了。不几天,村里就有两个姑娘跑进苇地,可是没有菊,只好再去扳。这一次,也是刚刚扳动一点,忽然觉得背上给人打了一下,回头看时,哪里是人?是一个披头散发两眼滴血的荡鬼!吓得跑回家大病一场。这时候村里就乱了,无论大姑娘小媳妇,天一黑就在家坐不住,偷偷跑进苇地与心上人野合。菊姑娘也来了,就在老五与菊姑娘电光石火般交合的那一瞬,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满地芦苇如怒,水塘“哗哗”爆响,成群的巨龟爬上岸……,老五惊恐至极,正欲带着菊姑娘逃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打在他右腿上,自此成了瘸子。
这念头刚在牛三牛脑海中一闪现,心里即“咚咚”跳个不停,后悔不该生出如此邪念。周围有那么多人,万一给人看破还了得?现在的人都特别精,能从一个细微眼神看出人的内心。他觉得远远近近散散落落的人,已不似先前那样专心劳作了,甚至有人开始向他指指点点地议论了……收工的时候,牛三牛不敢走大道回家,专行偏僻无人的坎坷小路,生怕给人问长问短。小路上长满杂草藤蔓,偶有蟒蛇、蛤蟆踩在脚下,吓得浑身颤抖。好在小路不长,翻过一道壕沟就是杏林,越过杏林就到家了。眼下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芳香。他不敢多看,只顾低头走路。正行走间,突然一个声音喊:“三牛,看你慌的,躲谁呀?”原来是白羊!白羊和牛三牛差不多年龄,正在城里读书,今天怎么回来了?于是试探地问:“你,咋回来了?”对方傲慢地说:“过礼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