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张启琴

尕妹妹的个大门上浪三浪,
心儿里跳得慌呀,
想看我的个尕妹妹的俊模样呀,
妹妹山丹红花儿开呀;
听说我的个尕妹妹病哈了,
阿哥哈急坏了呀,
称上二斤个冰糖了看你来呀,
妹妹山丹红花儿开呀……
多日的阴霾终于被一场初春的大雪一扫而去。雪后碧空如洗,蓝天美得醉人!太阳乐呵呵地照射着白茫茫的大地,耀得人眼睛发花。
独处于村中央小河岸边的小木屋上空,一缕袅袅青烟好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翩翩起舞。小木屋门头顶上并不起眼的彩色招牌《便民商店》,在阳光与白雪的映射下有点异常的夺目!
屋里,靠窗而卧的喜儿笑盈盈地望着窗外蓝悠悠的天空,动情地唱着乡里人耳熟能详的民间小调《妹妹的山丹花儿开》,甜美的歌声透过窗口,轻快地飘向头顶的蓝天,给如酣睡中的山村带来了一份活气。
一束阳光隔着窗玻璃照射进来,用母亲怀抱般的温暖将病床上的喜儿层层包裹,将丝丝暖意切入心田,令人陶醉。
喜儿边唱边用两只瘦弱的手臂支着床沿缓缓起身,当目光随着身子的移动自然平视窗外的那一刹,喜儿如同雷鸣电闪一样呆住了,她前倾着細长的脖子半张着嘴,两眼直瞪瞪地看着窗外 ,白净的脸上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半天没有了声音……
外面,离小木屋几步之遥的大路上,身着单薄的双儿两手紧插在裤兜里,有力的双脚“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大步流星地从喜儿眼前匆匆而过。
不知是听到了喜儿银铃般的歌声,还是清晰的视线无意中瞄到了窗内喜儿的身影,双儿原本矫健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并且朝着喜儿所在的方向频频回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喜儿和双儿,俩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同一个村的同一个生产队里。天生直性子的喜儿活泼开朗、聪明大方,而身为男孩的双儿倒是性格腼腆、不爱说话。由于本该相距百米开外的两家被一条横在中间的小河拉远了距离,所以在喜儿的记忆中,根本搜索不到和双儿小时候一起玩耍过的影子,倒是从小和两家家人之间的一些趣事印象极为深刻。
喜儿记得从小到大,双儿的父母从没叫过自己的乳名,一直呼她“双儿的媳妇”。同样,喜儿的父母也偶尔会叫双儿为“女婿娃”。每每这个时刻,年幼无知的喜儿和双儿总会顺着耳边的叫唤,响亮地给出几声天真的应答。
想必是应了大人们的口耳相传,双儿的弟弟妹妹见着喜儿就会开心的连喊几声“哥哥的媳妇儿!”喜儿的哥哥姐姐们见着双儿和双儿的父母,也会嘻嘻哈哈地对着喜儿乐上两句,“喜儿的女婿来啦!”
“喜儿你看你的婆婆!”
“喜儿你的公公!”
“你看喜儿……”
由此,一块儿的玩伴和隔壁邻友们,冷不丁也会拿出这个异乎寻常的名字来对着喜儿和双儿凑个热闹。
也正好双儿家处在村里的繁华地段,喜儿上学、看电影,买个针头线脑、油盐酱醋,打针吃药啥的都必须要经过双儿家的门口,而双儿一家下地干活时得必须要经过喜儿家的门口。因此,“媳妇儿”和“女婿”这两个特殊的名字时不时就会在喜儿和双儿的耳边猛然响起。
就此,路过双儿家的门口也成了最叫喜儿闹心的事儿,每次路过此地总是提着个心吊着个胆,要是不巧遇着双儿的家人那就糟了!尤其是双儿弟弟的那两声“阿妈,哥哥的媳妇儿来了!”、“阿大,哥哥的媳妇儿来了!”稚嫩的尖叫,自不然会招来几双诧异的眼神,弄得面红耳赤的喜儿不知所措。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大人们口无遮拦的这个玩笑好像一堵厚厚的墙,竟然在喜儿和双儿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障碍,致使两人产生近距离的疏远,即使一起走过了同班九年(小学六年加初中三年)的漫漫时光,也不曾有过正面的接触和交流。
不过令喜儿和双儿欣慰的是,在俩人的潜意识里,打小牵拌在一起的两颗幼稚的心不但没有远离,反而越贴越近,相依相随。每当一人受到老师的批评或表扬时,对方的心境不由得也随之改变,或悲或喜的神情毫不掩饰的就会摆在彼此的脸上。
在校的体育考试或田径比赛上,每次酷爱运动的喜儿站在百米冲刺的起跑线上,跑道外面始终为喜儿捏着一把汗的双儿比谁都紧张,两眼跟着喜儿紧盯不放;年年拿得三好学生的喜儿每次走上领奖台的时候,台下双儿的笑容比谁都灿烂!
在两个人跨越小升初的门槛时,喜儿同样为反应迟钝的双儿提悬了心。也许是应心诚则灵的感知而得到了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当进入考场时喜儿竟然发现双儿就在她的后位,这意外的惊喜让喜儿激动不已!所以在答卷的时候,喜儿把自己原本隽秀的字迹尽力写的大大的,然后冒着不怕作敝的危险,双手立起试卷做出一副酷似认真复查的姿势,好让后面的双儿得到些许的方便。
缘分天注定,世事却很难料。正当花季少女的心扉开始萌动的时候,无情的病魔突然吞噬了喜儿的健康,两家人喜欢的昵称“双儿媳妇”和“女婿娃”也跟着喜儿命运的改变而悄悄地消失。
那年,恰逢春树萌芽春花怒放的阳春三月,欢快活泼的小鸟们像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亮着清脆的嗓子急切地赞颂着迷人的春景,乡村的田地里,勤劳朴实的农民们正在播洒着希望的种子。没承想,就在这到处忙于播种希望的时间里,放学途中的喜儿却突发急性瘠髓炎而没能得到相应的及时治疗,导致了整个身体的瘫痪,最终开始了意识清醒的病床生活。
于此同时,和喜儿同在复读班的双儿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他的学业,小小年纪跟着家人步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刻意的疏远真的是因为在乎!喜儿做梦也没想到,两年后果树花开、满院飘香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双儿竟然带着一肚子滚瓜烂熟的气功知识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用深情的眼神渴盼喜儿创出奇迹。可是,随后喜儿的病情又经过病魔屡次三番的残酷折磨,反而日益加重。
显然,面对病入膏肓的喜儿无力的挣扎,双儿 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本就不善言辞的他越发沉默起来,远而不疏成为双儿最好的选择。
然而时间一久,思念如潮水一样,使双儿心神不宁。双儿也不知道他对喜儿是什么感情,她像妹妹,像知己,像……,总之喜儿如一缕阳光,时时出现在他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数年后的又一个春天,已步入而立之年的双儿再次把希望寄托于新闻媒体,他亲自领着记者走进了喜儿的生活。一步一步,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大力帮助下,喜儿艰难的生活开始逐渐有了起色。可几经努力,瘫痪了多年的身体却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但是,二十多年的坚持,已经成了喜儿生命的奇迹!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多年来,太多的磨难也让喜儿变得格外坚强,她时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动着生命中所有的美好,竭力编织着自己遥远的梦想,一直未曾停止过!
可是在感恩所有的当儿,喜儿也有失落的时候。一想起到了不惑之年的双儿,喜儿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痛。至今未婚的双儿,对喜儿来说是一个始终解不开的谜,莫非双儿是为了恪守自己心中的一份痴情?难道双儿真如他人所说的看似健康的身体确实患有不治之症?还是和喜儿一样守望在春天里盛开的那朵花蕾……
蓦地,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人,驻足于窗前的杨柳树上叫个不停。它俩时而跳跃,时而飞舞,时而追逐嬉闹,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看到眼前生动的一幕,喜儿无奈的摇了摇头,浓密的两道眉毛微微紧在一起,漂亮的眼底悄悄爬上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忧郁。
伴着春姑娘的到来,出不了门的喜儿隔三差五就能见着徘徊在窗外的双儿,而始终不能走近喜儿的双儿未必每次都能见着一墙之隔的喜儿。可不论怎样,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双儿依旧会不定时的出现在喜儿的视线里,给喜儿寂寞的心灵带来一份温暖。
一阵惬意的清风轻轻吹来,并携来了双儿熟悉的歌声,忧伤的腔调很有默契地和喜儿的歌词镶嵌在了一起 。柔嫩的枝条在风中摇啊摇。仍然活跃在枝头上的那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好像真的在演奏一首春天的曲子。小木屋顶上被阳光慢慢消融了的雪水,开始顺着房檐哗哗流淌。
很快,浅淡的笑容重新挂在喜儿俊美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喜儿内心的澎湃。
伫立了半晌的双儿在歌声里渐渐远去,而那熟悉的身影却直直地走进了喜儿的心里,那摄人心魄的歌声在她耳边久久地、久久地回荡着:
开不开的个山丹花连根拔来,
把把儿别损坏呀,
送给我的尕妹妹了两鬓间戴,
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我把你哈心疼着你把我哈爱,
一辈子别分开呀,
一天我你哈看上个三趟来,
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一天我你哈看上个三趟来,
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