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书院村(散文)
张 军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落到清澈的泉上,斑斑驳驳的光影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泉水从天池山上石缝里渗到池中,又分注一窄一宽两道石渠,向南又转向西北环绕着小村,经天池湖流向了远处的狼溪河。
泉畔树下,三三两两的人们蹲在石台上,或在宽渠中浣衣,或在窄渠中洗菜。不远处,一群鹅悠闲自在,相互追逐嬉戏,“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倒真佩服唐代那个七岁的孩子,此时的景像恐也找不出更加妥贴的诗句来形容。
掬一捧源头的水,轻轻泼在脸上,一股清凉瞬间滋润了每一个毛孔,那种清爽霎时间顺着脸颊扩散到全身,似乎酷夏从未光临过这个小村。
石屋土墙,旧时门楼,老树婆挲,竹影横斜,站在泉畔池前,时光似回转了千年。大唐年间,有洛阳白马寺高僧清真,悟明,蕙僧,圆僧在泉畔建洪福寺,又根据村庄地势,建石渠引水环村,宽渠中浣衣养鸭,窄渠里提水饮用,各有所用匠心独具,非常科学的一套水利系统,至今村中仍在沿用,天池山上有等身石佛造像,应为当年村民为纪念长老所造。后至明代正德年间,中丞刘隅改寺院为东流书院,收附近村庄士子读书,一时间诵读声声,书墨飘香。三代帝师的于慎行正是在此书院用心苦读诗书,才一步步走出了乡里,走向了皇城权力的中心,走上了他人生的巅峰。
若遇好友来访,刘隅总是引客人至泉边树下,清风习习泉水潺潺。主客相对坐定,处深山俗世之外,对眼前金玉泉声,不免吟诗作赋,相互应和,不知留传下多少名篇佳句?主客也可以对奕一局,棋盘上你来我往,互相攻杀,痴于棋局不知不觉已到了吃饭的点儿,于是主客移步回宅,客厅坐下不久,便有漆木托盘盛着美味佳肴,由厨房沿水道飘到客厅,这就是“曲水传餐”的由来。当时有这么两句诗“却怪山阴王逸少,不知此地可流觞”,会让人想起东晋那次有名的曲水流觞。王義之召众友于兰亭,置酒觞于曲水上,停在谁面前,就须作诗一首,吟不出便罚酒一杯,当日王羲之集众人之作写出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此乃千古佳话。

沉思间已沿石径转向西,有一新建石桥名曰“素心”,好一处小桥好一个名字,处人世间而不俗,过红尘中却不染,一颗素心寄与明月山水,岂不乐哉! 石渠上一位老者正自洗衣,见我和段红卫兄走近,笑着言道,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若在大雨过后,泉水会漫过小桥漫上门台,那才真是一个泉水的世界。其实不必看到那般盛景,今天所见已超出我的想像。千年不竭的泉水,历史悠久的传说,此时置身在古村泉边,仿佛穿越回四百年前的一天。
那时于慎行罢官回乡,在书院村赋闲著书,常有来往的官员拜访。这一日,朱维京,朱应彀二人前来拜望阁老,三人雨中游泉,诗兴大发,各赋诗一首,后人刻在石上。今村中仅存二朱诗碑,而刻有于慎行诗句的那通石碑,已不知所踪。但那首传诵几百年的诗,却深深留在后人的心中:
风雨鸣丹谷,
林亭倚翠岑。
一樽今日酒,
千里故人心。
树动三秋色,
泉飞万壑音。
夜凉横吹起,
欲听水龙吟。
在描写家乡景物的同时,他是否仍关心着北京的政局,又是否仍在关心他那位学生呢?我们今天,对于阁老当年的心境,仅仅是一种揣测,所有一切已随着时光淹没在历史的风烟中。
沿石径继续前行,由西折向北,几棵老树斜长在石壁上,半横树冠笼在石渠之上,碧绿的泉水游过前面石桥,围着住户人家的宅院,蜿蜒地流向了天池湖。
一首诗在心中默成“石上清泉生细浪,一渠绿水绕人家。至今不老山间月,犹照东流两岸花”。古村依稀旧貌,泉水长涌如初,当年那些人又在何处?唯有一轮不老的山间明月,依然俯看着东流泉水边的人家。往事远去,名士远去,但那些故事那些诗词却依然在世间流传。
与段兄站在村头,望向村中石板小径的尽头,那里曾有一方消失的书院,那里有一泓涌动不歇的清泉,那千年不息潺潺的水声,听起来像当年村庄上空的读书之声,仿佛看见,当年的小儿郎,正坐在书院桌前,一个个摇头晃脑“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