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程诗歌20首
周鹏程
1、梭磨河畔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并肩看一城灯火
是否这是马尔康最美的一夜
交出背影，交出泪水，交出许多年不曾有过的谎言
交出缓缓而来的喜悦
除了这些
其他人只能回到瘦瘦的月光里
如果允许我散步，允许我散到另一个人的世界
还得允许我自带小小的侵略
如果允许我沉默，允许我眺望星空
还得允许我沐浴
淡淡的风
允许我熄灭远处闪烁的火焰
允许我转身，回到涛声依旧
2、告别的意义
好了！再没有人让我牵肠挂肚
再没有一个名字让我窒息，再没有桃花信使
和那哒哒的马蹄
光阴藏在我们高举的酒杯里
死亡藏在我们健全的身体里
爱情藏在春天的花丛里
告别藏在我们相聚的欢乐里
也许对的是错的，也许错的是对的
也许夏天去了秋天不来
也许，还有也许......
好了！再没有时间去追回春暖花开
再没有一条河独自流过高原，再没有仲夏的狂妄
和某个人的喋喋不休
3、致青春
事到如今，还可以谈及青春吗
时光会等谁
一个人的中年没有错，也许只是不太完美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名字赋予的贪婪过多
最好把星星留在走过的路上
把故事藏在梦里
一生不仅要学会撒豆成兵
也要学会撤离
当潮水淹没了美丽的青春
一个人的中年就慢慢来了
还有什么往事可以回味
还有多少枫叶等待秋风吹起
4、风景录
要说服那些石头不能从墙里跳出来
大门前的花要四季毫无怨言地开
闪光的银器
不能物归原主
做一道风景是多么难
卓克基用了上百年时间
重权在握的土司在冰冷的世界里
依然无能为力
都是真的
一些人收租去了，一些人正在诵经
一些人立马横枪，一些人被押上刑场
一些人越走越远
火塘还在，寺庙还在，酒窖还在
高高的碉楼还在
还原的人没有了体温
还原的事没有了争论
还原的柴没有了火苗
还原的官寨
不过是时间长河里一道冰凉的风景
5、在比卢圣山
是不是人的一生都在攀越
前进中要虚构一些陷阱
越过了巨大的陷阱就完成了一次修行
我主宰不了自己，你却能决定一切
我形若尘埃，你心似圣山
我在绝壁上仰望你
你却在凡世间中把我深度忘记
一只鸟飞过我的头顶
飞过比卢山悬崖上的天梯
也许它是某位神灵，在我卑微的命运里
长一声短一声
叹息
从一个人间到另一个人间
双手合十是我唯一的通行证
6、元旦时刻
此时，我醒来
日历被一双巨手翻过最后一页
也许，是翻过一世繁华
有什么功绩可言？！简介里年龄涨了一岁
这是我唯一的骄傲
唯一的骄傲是
满街张灯结彩，我和这城市共享一地月光
坐在无数鲜花和掌声里
聆听时光精彩的演讲，真好
假如有一天我们错过的一切回来了
假如 我们还将失去更多
记忆的花朵一定开在元旦时刻
一个人站在桥上，屹立于广场
仰望星空，翘首远方，真好
万物告诉我
青春从这里消失，明天从这里升起
元旦时刻
我唯一可以做的
就是在体内修一座教堂
不停地为自己敲钟
7、 香炉山
一株杜鹃的骨架，让我想起了嶙峋的
父亲
和在苍穹里与他告别的凄厉
这山峰，高过
故乡的每一条河流
在香炉山，干脆说在悬崖上
每一朵杜鹃
都是一支利箭，目光炯炯
我和一只羽毛并列，在风中被冻成一幅画
迅速
向红色的海洋靠近
8、韩溪河
水，有月光之味，有刀枪之影
有马蹄之声
从秦出发，穿过茫茫米仓山的寒流
拼命摇我
好比水摇河里的石头，或者时间摇一个姓刘的王朝
也许
是我在摇自己的历史
我醒来时，它
并不叫韩溪河
彻夜追赶的人，和彻夜逃亡的人
都被从汉中飘过来的雾
赶走了
刻在河岸上的名字是萧何与韩信
故事发生在四百年以后
9、蜀门秦关
过了这道门，就回到了三国时期
君王的马车高高扬起的尘土
难道不是光雾山
千年不散的雾么
出了这道关，就回到了三秦大地
明月高悬
江河万里
古都一世繁华被华清池全部洗涤
在川陕边陲，昔日的汉王台
被一群从天上来的人用
明天说今天的事的方法
揭开了谜底
谜底，被两匹彪悍的骏马
拖向蜀门秦关
10、寻乡记
我爱这层层断裂的山崖，爱溶洞
流出的乳汁
爱青杠木上盛开的朵朵白花
就像游子爱母亲，恋人爱天空闪烁的星辰
当萤火虫成了乡亲的灯盏，当心中的山洪爆发
当成熟的成片高粱向村庄挥手
望远镜装满
无能为力的忧伤
望见了一条河
春风与诺水生死相许，得意洋洋的漩涡
躲着一个十五岁离乡少年的雄韬伟略
得意洋洋的漩涡。躲着一个八十岁归乡老者的
两鬓乡愁
找到了一把锁
锁住破碎瓦砾锁住蜘蛛网锁住倾斜灶台的锁
更多的是它锁住了往事的张狂，锁住了
一个人几十年日日夜夜疼痛的内伤
11、黑话密码
受了内伤的人住在同一个病区
同一个病房里，两个将死之人以言语取暖
一个对另一个说，我的命毁于浪费
另一个说，我的命毁于信任
活着的人都想得到解开这句黑话的密码
空气中传来一声长叹：到不了人间
就返回天堂
12、病人胡说
护士说，医院的病人是出不完的
你走了，他来，他走了，别人来，似流水
而且床位紧缺。病人的想法非常奇怪
他横看竖看，说医院是一台巨型收款机
样子像吸血鬼
病人最温顺
他只做一件事，听从于医生
而往往医生也是竹蓝打水
病人与病历同命相怜
病历是一本虚构的生命轨迹
光阴才是一股真正的流水
13、人间嘲笑
邻床的老头没有请护工，别人嫌他哮喘厉害
不晓得看液体瓶输完没有，却知道天天按铃叫盒饭
没有人来看他，他儿子工作忙，他女儿在加班
他老婆仿佛不在人间
一家人都嘲笑他老了没用
14、提起朋友
多么荣幸地提起我的朋友
当一条软管蛇行于体内，站在喉咙口的是我朋友
当一根钢针穿刺于腹背，守在胸口的是我朋友
更多的人藏在秘密的手机里
他们有的姓酒肉，有的姓江湖，有的姓月光
15、落日
天空越来越小，像我的生活
紧紧收缩
落日越来越圆，躲在云彩之后
晚霞是落日伸出的钢爪
在西边盘旋
仿佛是在送一位故人
我的眼睛永久沉默
晚风是黑夜的情人
逼着鹰交出山峰，交出弯曲的河流
也逼我，交出相机
交出忐忑不安的往事
16、敬万物
我从身体里掏出另一个自己
和万物一样
光线照射的另一个我，是影子
我敬世间万物
在心中，或者自言自语
指责别人，有时是在指责另一个自己
原谅别人，有时也是在原谅另一个自己
17、鱼刺
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其实是生活在警告我们
消化不了巨大的欲望
就消磨自己
生活无处不藏鱼刺
一根鱼刺就是一个打更的人
在生活的海洋里
它只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18、一些事物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旧居越来越旧
就像我的身体
再也经不起风雨飘摇
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就像晨雾笼罩大地
回家的路离我越来越近
一些事物离我越来越近
比如衰老，疾病和死亡
故乡的往事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响声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帆船年久失修
一些事物离我越来越近
比如真相
和最后的神谕
19、1980年的麻石
从春在摇上来的大客车，过了道班
就以为到了达县，麻石是它尾巴冒出的黑烟
窑湾里堰塘，蹲满洗衣裳的妇人
从先锋和东风大队涌来的赶场人
把埂子站得水泄不通
埂子的一端是人民邮电
云坛过来的牛贩子有钱下馆子
卖竹子卖干柴的队伍
是食品站前面最美的风景
粮站是麻石的布达拉宫
交公粮的背篼装满黄金
皂角树下的铁匠铺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从陡咀子爬上来的长林沟人，过了大柏树
就以为出了通江，斜石板把命运化成118步石梯
我大爷在粮站称粮，我老表在食品站卖肉
我同学的同学的老汉在人民邮电上班
我们一家人开荒种地
1980年的麻石似乎很忙很忙
20、现状是秋风吹过的村庄
最闲的是饮水的牲口
最快的是秋风奔跑的脚步
全部的村民
是姐姐和姐夫
这对伟大的幸存者，现在
占山为王，与资深的稻田
一起经受着孤独的煎熬
黄昏收起了打谷场上的木器
色彩开始暗淡
老屋是大山脚下一粒遗弃的瘪谷
不向往金黄
不奢望粮仓
这是我看到的现状
金黄的时间里我看到的现状
是秋风吹过的村庄
作者简介：
周鹏程，70后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新诗学会副会长。出版个人诗集《花开的声音》《迷雾城》《旧年的雪》，报告文学集《青春踏歌》《藏地心迹》，散文集《永远的影子》。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歌月刊》《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散文诗》《延河》《岁月》《重庆日报》《重庆晚报》《华西都市报》等报刊发表作品若干。曾获中华文学年度诗人奖、重庆晚报文学奖、全国鲁藜诗歌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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