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肴
杨 森
在我的老家东平人们习惯将喝茶称为喝水。两熟人见面,一方往往好说,有空上我那喝水去。家里来了客人,主人也好说,快坐下喝水或冲点水喝,等等。不说喝茶更不说煮茶或品茗而直说喝水,可见家乡人的热情朴实和率直。
说起喝茶济南人似乎比我老家人要讲究一些。首先在说法上他们一般不叫喝水而曰喝茶。再比如进入客厅你会发现多数家庭的茶几旁会安有一个地插,不用说这是为喝茶准备的。而桌上的茶具似乎也越来越精致越贵重,有的简直就是一套漂亮的工艺品。
我爱喝茶但没讲究,和许多人一样,水平停留在喝上,喝茶就是为了解渴。对茶的工艺、茶品、茶类等知之不多,更谈不上什么茶艺茶道的了。去朋友家喝茶,看他拿起茶饼、茶匙、茶棒,演示放茶、洗茶、高冲舀汤等一系列动作时,我常有这样喝茶好啰嗦的感觉。殊不知他在进行一种喝茶的仪式,演绎的是一种喝茶文化。我习惯于大口喝茶,在他的影响下竟然也不得不做儒雅状,嘬起嘴来慢慢地啜饮起来。谁知这样喝茶感觉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似乎多少品出了点喝茶的奥妙。
唐代茶圣陆羽说,一款好茶要有九步制作,七步冲泡,二十四样饮具相配。老百姓平常喝茶做不到这些,但若像朋友那样小讲究一下,这样的茶饮或许也有些茶道茶艺的韵味了吧。
如此喝茶尽管儒雅,但要有耐心我总觉得有些繁琐,不习惯。记得有一年我去河南开会,顺便到少林寺游玩,在登封至寺院的路边摆满了茶摊,一碗茶一块钱,我一口气竟喝了几大碗,那次我绝对体会到了大碗喝茶的爽快,觉得还是那样喝茶好。
周作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就连他的哥哥鲁迅先生也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看来我是享受不了这个清福了。因此有好友邀我去喝茶我一般都婉拒,以为喝茶大抵不必如此细腻。
除了这些,这世上还有别的喝茶方法吗?今年春节走亲戚,在老舅家里我见识了他的喝茶。
我去那天恰巧年后下小雪,天气有些阴冷。屋里火炉微热,老舅一人坐在屋角,手里拿着半块东平烧饼正自斟自饮地喝茶呢。一盏茶杯,一个盛着茶水的罐头瓶,成了他的全部茶具。只是他喝茶时还时不时地轻轻咬上一小块烧饼,放在嘴里慢慢嚼。老舅的茶叶是普通的绿茶,水即为炭炉烧开的水,甚至瓶里的茶水都略显浑浊,但老舅喝得不紧不慢、津津有味、淡定悠闲。
老舅九十岁了但走路稳稳当当。还能骑电动车赶集甚至上屋拔粮食呢。一点脾气也没有。说话慢条斯理,思路也算清晰。那天,他说了一句让我感觉好笑的话:“活得猛了点,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都走了,我啥时走呢。”
我笑了,好多人都笑了。唯他不笑,继续喝茶吃烧饼。
清雪、炭炉、粗茶、烧饼,罐头瓶,一个白发飘飘的老者,老舅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气派呢。看他精神精神矍铄的样子,恐怕“走”还得过些年。
聊天得知,其实他早已吃过饭了,但为啥还要再吃烧饼呢?我没好意思问。母亲告诉我,你老舅吃的那叫“茶肴”。咱们这的一些老人喜欢这么喝茶,你没见你东方爷爷也吃茶肴吗?
母亲说么一说,我还真地回想起好多老人喝茶时吃茶肴的。只是茶肴不一,比如我大爷的茶肴就是花生米。他老人家喝茶时喜欢吃花生,喝口茶就一粒花生,一杯又一杯,一粒又一粒,一副喝大茶的样子,显得很快活。
老舅喝的是几十块钱的普通茶,但瞧他喝茶时享受的样子,你能说他喝的不是上等的茶水,那茶不是上等的好茶吗?
明代徐渭曾说:“品茶宜松月下、宜花鸟间、宜清流白云、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说的是喝茶要讲究环境和氛围,但在老舅看来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茶要有茶肴相伴才好吧。
显然,茶肴不是茶食,不是吃饭。但为什么喝茶还要吃点茶肴呢?
母亲说,喝酒要酒肴,吃饭要菜肴,喝茶要茶肴这是老辈们的习惯和喝法。这样喝茶可能更有味吧。
这样喝茶有啥味呢?母亲说不出。我也说不出,但能感觉到。这好像和说不出一朵花的美来是一样吧?
说不出不要紧,关键是那种喝茶的方式和享受:简朴、悠闲、淡然和清静。
这样想来现代人内心浮躁安顿不下来,喝茶也喜欢形式和热闹,这样喝茶也许远不得老舅喝茶的神韵和享受吧。
【作者简介】杨森,笔名三木、海林等,祖籍山东东平,生于黑龙江五常山河屯,现居济南,山东散文协会会员,其作品多刊于《散文选刊》《黑龙江林业报》《大森林文学》《当代散文》《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山东商报》《济南时报》等,著有散文集《书香飘逸的夜晚》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