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小小说)
张 军
月亮爬上窗户的时候，夜已经凉了，一颗星星好奇地凑到窗边，探头探脑的向屋里看。床上，志国和文静靠在床头上，算计着明天见到置业顾问，怎样再争取些优惠，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钱太紧张了。
这两天陪着儿子转了几个楼盘，终于在水岸人家小区选定了一套一百二的三居室。本来依志国的意思，买套九十平的两居室，但文静想得长远，等儿子结婚有了孩子，他俩过来看看孙儿，也好有个地方住。近几年房价像庄稼打了助长素，嗖嗖地往上猛长，县城房子也到了八千多，这套房子加上车位储藏室，林林总总算下来一百一十万，两口子翻箱倒柜，才凑出了六十万，剩下的五十万只能以儿子的名义商贷，售楼处的小姑娘摁着计算器，“还款期限二十年，每月等额还款，月供不到三千五”。当时两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定了，买！”，想不买也不行，儿子谈了个女朋友，女方提出首先要买套房子，这也不是女方刁难，现如今不都是男家买婚房吗。
儿子今年刚参加工作，每月领三千多工资，年轻人正值热恋花费多，不能依靠他还这贷款。志国在一家企业上班，每月落到手的钱也就四千，文静在一家事业单位作会计，工资相对高些，但也就五千冒点头，两口子加起来每月九千，还完贷款，再去生活费加上一辆车的费用，还有两家单位亲朋好友的人情，算来算去每月剩不下两三千，这次交完首付，两口子的卡上还有两千八百元。
“志国，从这个月开始，咱们需要学会精打细算，不能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房子算是买了，但后续的装修家具家电，还须不少钱呢”。
“我知道。还有孩子结婚，要给女方押帖钱，现在咱这儿时兴押九万九，说什么长长久久，乱讲究！有这九万九千块钱就长久了？”志国有些无奈。
“我的工资用来还贷，剩下的用于生活，你的工资应付人情，车钱，这么一算，剩不下多少钱。烟你能戒就戒了吧，一包七八块，一天一包一个月下来二百多。还有以后少出去喝酒，省下钱来给孩子娶媳妇是大事”文静掰着手算着收支。
“睡吧，天也不早了。再算计天上也不会掉下钱来，明天上午要上班，下午还要去售楼处”。志国平下枕头，侧身躺下，文静摁灭了床头灯，一个人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
月亮躲进了云中，似乎不愿再看见他俩发愁的样子，只有那颗星星，顽皮的在窗边闪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窥探着大人的小秘密。
第二天刚上班，志国接了妹妹志红的电话：“哥，明天礼拜六，别忘了那件大事”。“明天什么事？”，这两天一直忙着儿子婚房这件事，志国的脑子乱哄哄，一时想不起来家里还有什么事。
“你真是个孝顺儿子，咱爸七十大寿，这么一件大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志红的口气里不无揶揄。
志国一拍脑袋，是呀，老爸今年七十大寿，春节兄妹俩就商量好的，一定要隆重的为老人贺一贺“我这两天给你侄子选房，忙昏了头，还真把这事给忘了。行，你选个饭店，一家人聚聚，庆祝咱爸七十大寿”。
“哥，我有个想法，今年咱爸七十大寿，又逢爸妈金婚，我计划让老两口出去旅游一次，花不了五六千，再有为他们拍一套金婚纪念照，估计四千左右，加上买点衣服吃顿饭，差不多一万二三”，志红给志国描述着她的计划。
电话这头的志国皱起了眉头，一万二意味着他要拿出六千。志红和妹夫做水产生意，一年收入大几十万，拿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如果不给儿子买房，他肯定毫不犹豫，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家底，今天下午交上首付，仅剩下两千八，单位同事结婚升学的今年四五个，每家包二百红包，已是不能再少，还不知道文静这一段时间有没有这样的开支？两千八减去这些必须要随的礼钱，剩下的那点钱还须支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如今妹妹的这个计划，一下子需要拿出六千，让他去哪儿筹措钱呢？但他作为儿子又不能说不办这些事，毕竟妹妹是一片孝心，父母操劳了一辈子，晚年也该享受一下。他也不好意思让妹妹一家出钱，因为这本该是他当儿子做的事情，但……但现在他确实拿不出一分钱。爸妈都是退休职工，平常不用他出钱养老，这已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可逢年过节，老人生日，总该表示一下，这是为人儿女应有的孝心……
“哥，你怎么不说话，刚才我说的你听清楚了吗？”，志红在电话那头问。
“听清了，只要爸妈高兴。明天我把钱给你捎过去，你看着安排，我今天还要忙着给孩子买房”。
“不用的大哥，我只是给你说一声。钱我们来出，知道你买房紧张，缺钱吱一声，我们帮凑点”。
志国挂断了电话。钱，他肯定要出，无论多难。他买房也不想借妹妹的钱，兄弟姊妹之间，各人过各人日子，没必要在经济上有纠缠。
下午志国和文静到了售楼处。他把文静拽到僻静处：“文静，和你商量个事”。“什么事，你直接说，神神秘秘的”，文静迷惑地望着他。
“是这样，上午志红打电话说给咱爸过七十大寿的事”。
“这事不是早订好了吗，找个饭店一家人聚聚，共同庆贺咱爸七十寿诞”。
“可志红说”，志国停顿了一下：“她说想让爸妈拍套金婚纪念照，再让他俩出去旅游一次，算下来要一万多”。
文静没有接着答话，她沉吟了一会儿，“按说志红是一片孝心，咱们不该也不能反对，但现在实际情况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能不能给志红商量一下，咱们明年再办这些事，今年就简单吃个饭，不行吗？”。
“这我怎么好意思说，本来这些事情是该由我这个大哥倡仪，我没有想这么细，志红提出来，我绝对不能提反对意见”。
“那你去哪里筹钱呢？”，文静问。
“我一上午在考虑这件事情，你看这么办好不好？咱首付少交一万，银行多贷一万，行吗？”。
文静没有说话，她不是那种不孝顺的媳妇，为人子女孝敬老人，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平日常给志国说，咱们两家老人都有退休金，大大减轻了我们生活压力，只需要在年节或老人生日多少表示点心意，老人体谅现在咱们正处在比较困难的时期，一般也不会收。咱们有时间的时侯，常去老人那儿看望看望，多做点家务多干点活，陪着老人聊聊天，这也是尽孝的一种方式。最近这几年，县城也流行过起了洋节，一开始她和志国还不以为然，没拿这种节日当回事，可志红却总是郑重其事地为父母买上礼物。次数多了，他们两口子觉得自己若不跟上，显得当儿子儿媳的不孝顺，于是也就随着过起了洋节。
“志国，我想了想，既然志红有这个提议，肯定也早告诉了爸妈，此时若再提出其它建议，会惹老人不高兴，咱们再困难也不能扫了二老的兴，就按你说的办，先给老爸过完这个寿，钱咱们再慢慢攒”。
“谢谢你，文静”，志国激动的握住文静的手。
“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谁都有老的那一天。我只是想，志红今后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咱们家目前的状况，咱俩收入都不高，又面临孩子订婚结婚，这得需要多少钱？她的情况相对好些，没有买房这个压力，所以花钱大方一些，咱们要是像她那样给父母买东西，实在是承受不住，孝顺非要体现在为父母花钱吗？”。
志国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比较认可文静的说法，可能是稍微自私了点，但目前这种经济收入，还要筹划儿子结婚，如果事事和志红一样，他肯定做不到。
两个人找到置业顾问，详细地询问有关优惠政策，终于又省了两千元。
第二天一大早，志国一家开车赶往父母家，越着急车越出毛病，半路突然熄了火，这辆车开了八年，买时就是辆二手车，他俩原来计划今年换辆车，可这一买房，购车的计划只能无限期的推迟。
找人拖走车，又拦上一辆出租车，到了父母家时，妹妹一家和二老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哥，嫂，你们怎么才来？拍照要试衣化妆，一上午很紧张……”。
“好了好了”，老爸打断了志红：“现在也不算晚，咱们一家去影楼”。
拍全家福时，志国穿着一身黑西装，想配合的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一天志国神情恍惚，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宴席上吃了些什么。
晚上回到家，两个人靠在床上，一开始沉默着谁都不想说话。天上的云彩遮住了月亮，只有昨晚那颗星星依旧还在窗前。
文静往志国身上靠了靠，“志国，我看出你今天心情不好，但我还是要批评你。今天是老爸七十大寿，一家人高高兴兴聚在一起，你就是有天大的意见，也应该藏在心里。什么是孝？起码是要让老人高兴。不错，咱们现在是有困难，但眼光要向前看，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咱们那年买这套房子，总共八万的房款，借了五万，不是也慢慢还上了吗？所以说千万不要发愁，愁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这段时间白头发冒出了一层，看到眼里我也心疼，你从年轻就是这个性格，遇到事先发愁，总是把困难想得比天还大，但你回头看看，那些当初感觉天大的坎，不也一个个都走过来了吗”。
“文静，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不孝顺的人，我也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吝啬鬼，我只是感到我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半辈子平平淡淡亳无建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今天给老爸过个生日，我都要算计着用钱。不是我不孝顺，是这房子，像座大山压在了头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天底下大部分人和咱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靠工资吃饭的小百姓，咱们这个年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比起父母在农村的人，咱们应该感到知足，双方老人都有工资，平常经济上不需要咱们付出，偶尔有点额外开支，也基本在咱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文静顿了顿又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孝顺是最不能等待的事情，这些道理你比我明白。困难会一天比一天小，日子会 一天比一天好，用发展的眼光看待目前的问题。这不是电视和报纸上经常说的一句话吗？枉你整天读书看报，这些道理还悟不透？”。
“我不是悟不透，我只是看不懂。如今咱们人到中年，半生辛苦攒下的钱，还买不到一套房子。虽说可以贷款，但月供用去了我们三分之一还多的收入，明年儿子结婚，恐怕还要借钱，如今借钱可是天大的人情，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想欠谁的人情，妹妹家我也不想张口。你还记得吗？那年咱们读路遥《平凡的世界》，看到少平宁愿外出揽工，也不肯与少安一块开砖厂，为什么？就是兄弟姊妹各有各的生活。还有兰香宁肯收少平的钱，也不要少安的五十块钱，就是因为少安已分家另过日子，她不想让大哥为难。其实，我和少平的想法相似，兄妹之间各过各的日子，经济上最好分清楚。再有今天我也想了，志红家比咱富裕，也没有买房压力，咱们以后不同她比，也不是非要拿出多少钱才是孝顺，以后根据自己的情况，各人尽各人的孝心，相信爸妈也能体谅咱俩目前这一步的困难”。
“都是因为买房！可不买房儿子结婚后住哪儿？不买房怕是找个媳妇也难，现在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父母辛辛苦苦攒一辈子，一下子全拿出来还不够给孩子买套房。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么辛劳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下一代能过得更好，希望一代人更比一代人强，希望他们不用再这么辛苦，就可以享受到美好的生活。慈禧的那首诗你该知道：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一句说的好啊，道出了天下为人父母的艰辛！”。
窗外的那颗星星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听懂了文静的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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