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文/董妮
他走了，一个刚刚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
40岁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苍老，常年累月在工地上做工，搬砖和水泥。他对自己是那样的吝啬，干那么重的活，清水煮菜是家常便饭，不舍得花钱改善伙食。难道他就不喜欢吃好吃的吗？难道他就不知道拥有好身体是那么重要吗？他都知道的，每个月有三四千元的收入，改善伙食本应不成问题，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呀！但是，他有个好赌的父亲。所以，他不对自己吝啬，怎么攒钱替父亲还赌债。
他曾经和工友说，自己活的特别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在裤兜里还没揣热乎呢，要债的人就上门了。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遭受要债的人打骂呀，那是他的父亲啊。家徒四壁，三间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但他仍然珍惜那个还有些许温暖的家。因为，父亲每次都是喝醉了酒，就去赌博。输光了钱就会回家，去后山刨一筐红薯，再去菜园摘点青菜，为他唯一的儿子熬粗粮粥，炒青菜，烤红薯，父亲的眼里也曾流露出愧疚和心疼。他和父亲相依为命，母亲早已不知去向，他也曾埋怨过父亲，当他父亲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的时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还债的路永远没有尽头，他默默的承受着生活巨大的压力，苦水都往肚子里咽，艰难度日，熬过了一天一月又一年。
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重体力的劳动，他晕倒了。工友们将他送到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他已经病入膏肓，心衰，败血症，最要命的是，他的脑子里长了肿瘤，是恶性的，生命再也不会出现奇迹，医生建议他回家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当得知自己的日子不多的时候，他突然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然后眼角淌出两滴泪，那是微笑着流泪，那泪水包含着对人生的绝望，或者还有可以卸下沉重的生活负担的那种彻底解脱的感觉吧！
工友们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为他交了住院费手术费，老板也慷慨解囊，大家都在献爱心，让他在临走之前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他的父亲跪在他的床前，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哭泣，深知是自己将唯一的儿子害成这样，并且发誓永远都不赌博了，永远都不喝酒。在他病倒之前，为父亲还了最后一笔债。他看着近乎绝望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爸，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别赌了，我不能帮你还债了！”
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父亲，拜托工友和老板，在他走后，将老父亲送到敬老院，老父亲目不识丁，还要麻烦大家帮着老父亲把房子处理掉，家里的地也卖了，让父亲在敬老院里养老。工友们偷偷抹着眼泪，他都已经病入膏肓，心里还牵挂着老父亲。多孝顺的孩子，有那样的父亲还这样的孝顺，当然会答应他的请求。
好久都没吃到肉了，老板雇人照顾他，一日三餐，每餐都有肉。可是，他有时只能吃一块，多少次在梦里都吃肉的他，现在天天都可以吃肉了，可是却吃不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母亲从远方回来看他，抚摸着他的头。看着他头上的伤疤，忍不住泪雨潸然。他紧紧的拥抱着母亲，不敢撒手，害怕一撒手母亲又去了远方。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感觉头一点都不疼了，因为有母亲的爱，那是世上最好的良药，药到病除。护士来为他打吊瓶了，他无奈的从梦中醒来，望着医院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唯独看不到母亲的身影。那么坚强的男子汉啊，在那一刻彻底崩溃。将脸颊藏在被子里，他只想一个人默默的流泪。即将走完的人生，将所有的苦痛都付诸于泪水，与身体分离，带着一份释然与解脱去天堂。
同病区的五个病友，都先他一步离开了。他会去送病友最后一程，告诉病友，在天堂给他留个位置，他也要去那个地方了，尽管自己不想去。
父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喝过酒，也没有去赌博。在医院里陪伴着儿子，陪他度过人生最后的岁月。
那是一个夏风清凉的晚上，他显得那样 有精神，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他，已是瘦骨嶙峋的模样。青筋凸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与皮肤分离，憔悴的样子真让人心疼。他让父亲为他去买一个冰棍儿，特别的想吃凉凉的东西。父亲飞奔似的下楼去为他买冰棍，不知道他爱吃哪种口味的，就一下子买了几十根，气喘吁吁的跑上楼。可是，他却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在工友的怀里闭上了眼，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父亲扔掉了手里边的冰棍，疯了似的冲向儿子，将他抱在怀里，仿佛整个医院都听得到父亲痛哭的声音。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对工友说谢谢，还想说很多话，可是却没有了力气。工友们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放心，安心的走吧，我们会把你父亲安顿好的，安心的走吧！”他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微微的点了点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他遇到了好心的老板和工友，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让他入土为安。
他走了，一米八的男人，到走的时候只有80斤。从18岁到40岁，20多年的时间，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自己的父亲，20多年都是在挣钱还债，挣钱还债的生活中度过的。工友们说，没看到他买过一件新衣服，吃过一顿好饭。别人为他介绍对象，他都回绝了，负债累累的家庭，不能给对方幸福，还是别坑人家姑娘了。是啊，他太累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生活沉重的负担这样的磨砺。
父亲被送进了敬老院，工友们偶尔会去看看他父亲，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走了，愿他在天堂一切安好，没有病痛，没有生活的压力，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好！
2019年7月24日午.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