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王青兰
酷夏的早晨,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窗打开,让清新的空气冲散屋内的闷热。门一开,我惊呆了,一张网横吊门前。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网啊,细白柔韧的丝线,圆合匀称的缝隙,就象投石湖中激起的涟漪,由一个小不点渐渐地扩大、扩大。忽地,一个影念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这张网我在哪里见过?哦,对了,在我高中的地理讲义上,在地理老师那瘦削的身影上。
上高中的第二年,我报上了文科班。第一堂地理课,一个瘦瘦的老头右手提着一块黑板,左手端着一摞教案走进教室。他高高的个儿,背有点驼,头发稀疏花白,面孔清癯,额头上清晰地刻着三道深深的皱纹,似乎藏着严峻的经历和饱经沧桑的折磨。透过高度的近视镜,那双深深塌陷的大眼睛,像是患过眼疾红红的。
高一时我就听说,学校里有个地理老师是“右派”、“臭老九”,曾被剥夺了二十年的教学权利。身为教师却不能传道授业解惑,似烈火日夜焚烤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弱体。花甲之年,他的冤案得以平反昭雪。他凭着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似一个重返战场的勇士,精神抖擞地站到了他久别的讲台上。他拼命地工作,忘记了回家,忘记了时刻折磨他的病痛。师生们劝他休息,学校领导劝他回家安度晚年,都被他一一谢绝。他说自己终生有三大遗憾:吃不够粉笔面,喝不够红墨水,生不够学生气,他要死在教室里,埋在操场上!
噢,眼前的地理老师,就是那个倔犟的老头!
“同学们好——”,声音好温和,如慈母呼唤爱子,目光好亲切,像母亲注视婴儿。少顷,地理老师变魔术般拿出了一摞白纸,“发地理讲义”。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我记得从来都是老师讲,同学们边听边记,还没听说老师上课发讲义的。略显缓慢的脚步走到身旁,一股油墨香立即沁入体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清晰的网状图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随着一下小黑板的碰撞声,一幅更大、更清晰的网状图展现在同学们的面前:无数小点组成一条条曲线,一条条曲线组成了一个个圆圈 ,圆圈由小变大,渐成椭圆之形。椭圆中心是太阳,向外依次是水、金、地、火、木、土、天王、海王、冥王九大行星——太阳系示意图。
从课桌讲义上摆着的“小网”到黑板上挂着的“大网”,我不知道,这个担任着三个年级地理课的病老头,除了备课、上课、学习、批改作业,刻印讲义,又花费了多长时间才编织成这张形象诱人的网。
以后的地理课,同学们都会有讲义辅助学习,从散发着浓浓油墨香的讲义上,从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黑板上,常常看到一张张诱人的网图。而每堂地理课同学们也发现,地理老师那副高度近视镜后面的大眼睛,虽然渐渐塌陷得厉害,却总是放射着绚丽的晚霞,与两鬓那无法融化的霜雪形成鲜明的对比。毕业时,同学们见到了茫茫宇宙中形状各异的“网”,高高的银河,复杂的地球,大陆海洋,远国邻邦……也由此逐渐了解了宇宙星空之无穷,知道了世界各地之广阔。
同时,同学们也惊奇地发现了一张更别致、更动人的网。这张网不是用黑线构成,也无扑鼻的油墨香。网的中央是一颗闪光的心,网的经纬由红白两种丝线构成,那红的丝是高度近视镜后面夜夜熬成的血丝,那白的线是地理老师满头稀疏的苍苍银发。这张网的芳香充满教室,流溢在校园,滋润着同学们的心田,驱走了同学们的无知,陶冶着同学们的情操。网的丝线是这样柔韧,这样分明,它清晰地烙在了我的心中。
一阵微风拂面,眼前的网一阵颤动,一只褐色的蜘蛛顺着网丝灵巧地躲到了屋檐下。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是何等的辛勤,竟一夜编织了这么大一张网。怀着虔诚的心伸出手轻轻地触摸,这是用心血编织的网啊!

【作者简介】王青兰,女,济南市历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其文学作品小小说《山村牛仔裤》、《婆婆是个老来俏》、《醒着的梦》、《春光图》,散文《初冬的小河》、《网》、《栗花飘香》、《哥哥》、《消失的庄园》,诗歌《春雨》、《夏日的荫凉》、《眷恋》、《天之井》等在诸多知名文学刊物或报纸副刊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