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凤
文/罗春红
(一)
火车在飞驰。窗外,铺满田野的嫩绿,枝条泛青的树木,清冽的九曲河水,农舍的袅袅炊烟,还有那远处的白云黛山,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地快速闪过。早春浓浓的寒意仿佛可以穿透厚实的车窗玻璃,霸道地钻进衣服包裹着的躯体里,毫无力度地折腾两下,便无趣地、垂头丧气地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跳下了车。毕竟此刻是春的天下,春的气息从不远处渐渐逼近,春风亲吻着大地,万物一夜之间苏醒,撒着欢儿地穿上绿裙,戴上红花,歌唱生命,感恩东君!
坐了一夜火车的山凤,伸了伸酸困的腰,抬头看了看身边,第一次坐火车的她,感觉车厢里人太多,但并不影响她的好奇与兴奋。一夜醒来,大家陆续洗漱,打开水吃早餐,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合气味:方便面味、鸡蛋味、咸菜及自家烙的大饼味,以及久久无法散去的酸臭无比的脚丫子味,还有对面胖男人身体中散发出来的类似于臭洋葱的怪怪的味道。山凤用手挡了下鼻孔,突然间又觉得不妥,将手轻轻放了下来。
车厢里的人们好像什么也没闻到,就像所有的气味都已经过滤干净,每个人都在自自然然地做自己的事情,或喝着冒着热气的水,或观赏窗外的风景,或埋头吞咽着泡好的方便面,或与已经熟悉了的邻坐聊天。过道上买了站票的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小伙子,细细的眼睛一闪一闪,像天上的弯月,白净的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伙伴们鼓动他唱首歌,他环顾四周后,笑着拒绝,并用眼神告诉他们,旁边靠窗一位阿姨怀中的孩子刚刚哄睡着。伙伴们顺着小伙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个熟睡中的孩子躺在妈妈的怀里,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刚刚哭闹过尚未干透的泪痕,年轻的妈妈轻柔地将孩子身上的白底红花薄毯往紧里裏了裹,那眼中的慈爱,平复了身旁那些燥动着的灵魂。几个年轻人的脸微微胀红,夸张地用手捂住嘴巴,怕一不小心发出声音,搅了孩子的甜梦。
山凤尽量表现出很自然的样子,免得被别人看出她是第一次出门,没见过世面。她将目光转向窗外,窗外流动的景色瞬息万变,她却视而不见,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梳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去年高中毕业的她,没有考上大学,而家里还有个弟弟刚考上高中。母亲长年多病,地里的庄家活全靠年老的父亲辛苦劳作,勉强度日。负担弟弟的上学费用已很吃力,不可能让她继续复读。看着身边的同学有的复读,有的去上大学,山凤心里很不是滋味。每天与父亲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去田间地头劳动,翻地、锄地、播种、拔草、打药、收割等一系列一整套的劳动技能,小半年的时间基本熟练掌握(当然,从小到大的节假日里也常常随父母去地里干农活,略知一二)。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一直以为与自己无关,那是父辈的人生,至少,离自己很遥远。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天来了,竟然来的这么快,一下子使人无所适从,一夜之间,从一名令家人自豪的有文化的女学生转换成一个农民,角色的巨大反差,使山凤恐惧,气愤,无助,茫然,继而沉默,平静。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这就是命,没有考上大学怪不得别人。再者,考上的是少数,凤毛麟角,回村种田的还是大多数。条条大路通罗马,当农民怎么了,只要勤快点,日子照样过得好!山凤拍了拍满身的尘土,望着刚刚浇过水的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麦田,微风吹过,麦浪滚滚,那茁壮的麦苗摇头晃脑,像一群经过自己精心养育的孩子,向着她一个劲地点头致敬!突然间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成就感,尽管此时的她衣服上沾满泥土,俊秀的脸面早已晒黑,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已汗透,留海杂乱地贴在了脸上。她嘴角慢慢上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田间的小麻雀不再那么讨厌,山凤将头发向后拢了下,啍着歌子,扛起铁锨,脚步轻盈地朝着不远处炊烟升起的村里走去,金色的阳光撒落在碧波荡漾的田野里,弯弯曲曲的土路上,也撒满她的背影!
这样的平凡生活,很快就适应了。山凤心里是快乐的,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由于自己的加入,家里生活水平上了一个台阶。毕竟是年轻有文化的漂亮女孩,说话办事就有了一定的优势,家里有点大小事,村里人都会给足面子,帮她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山凤早已忘记了当初的沮丧,如今非常喜欢这样处处占尽优势的感觉,踏踏实实享受着当下的这一点小幸福!
转眼已到年关,村里的春节,年味较浓,做花馍,蒸扣肉,炸丸子,捏茶果,包饺子,穿新衣,放鞭炮,串门拜年,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除夕守岁,初一全家吃团圆饭,初二回娘家,初三就开始走亲戚。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以前每家自己糊花灯,后来嫌麻烦都去街上买现成的灯笼,放烟花,吃元宵。这期间大人吃肉喝酒划拳打牌,小孩穿新衣吃美食,同村里的小伙伴尽情地玩游戏,父母绝对不会干涉。一片祥和,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幸福快乐之中。正月初十这天,山凤正在家和弟弟聊天,村里的玲子来家里拜年,玲子是山凤的高中同学,正在复读,来年继续参加高考。山凤把玲子带进自己的闺房,问玲子补习的怎么样,玲子讲了很多学校的事情,但对能否考上大学也是不敢肯定。山凤低着头,半响不说话,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玲子突然说到:“凤,我有个表姐去年跟村里的人去广东打工,挣不少钱呢,回来打扮的可洋气啦。”山凤惊了一下:“打工?去广东?那么远,真有那么好吗?”玲子点点头:“对呀,听表姐说,咱这去广东打工的年轻人很多,包吃包住一个月800元的工资。那边人打扮的很洋气,像电影里走出来的演员。”玲子描述着从表姐那里听来的信息,一脸向往的神情,仿佛已经身临其境,置身其中。这样的说辞,山凤第一次听到,觉得生活的一潭死水起了涟漪,封闭的心房照进了一缕阳光。她将桌上的茶果端给玲子吃,起身将抽屉最里面的一盒好茶拿出来,捏了一撮放进干净的玻璃杯,加入了多半杯的开水,双手小心奕奕地递给玲子,玲子嘻笑着接过茶水,放在桌边上,继续东一句西一句,天一句地一句地天南海北地瞎聊,屋子里不时传出两个花季女子的银铃般的串串笑声……
春款款走来,润物细无声,人们祝福着、企盼着新年新气象。风调雨顺是上苍赠予农民的最尊贵的礼物,是小麦玉米丰收的必备条件。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农民,不怕辛苦挥洒汗水,就怕该下雨时不下雨,不该下雨时天天下,不是旱就是涝,随人愿的好年景总是少数,但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的农民时刻心存美好的愿望,土地上播下的是希望,收获的是幸福!
元宵节一过,山凤与玲子找了玲子的表姐,仔细了解了南方打工的一些细节。表姐身材高挑,皮肤白晰如玉,涂着口红,长长的波浪卷披在脑后,红色的长款羽绒服,内搭米色高领毛衣,一条时尚流行款的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一双黑色带拉链的高跟短皮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要多美有多美,山凤看着表姐,听表姐讲述打工的情形。便下决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两人商量了一下,表姐开工早,先走。山凤回家先与父母进行沟通,将家中事务安顿妥当之后,再坐火车去广东找表姐。
“你好,刚接的一壶开水,我帮你添上?”思绪被拉回行进中的车厢,坐在外面的年轻小伙热情地招呼山凤,山凤抬眼望去,坐在身边的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中等身材,白净的脸上架着一付近视眼镜,穿一件牛仔茄克外套,内搭白衫衫,下穿一条牛仔裤,黑色皮鞋擦得油光放亮。山凤赶紧将杯子递到眼镜手边,微笑地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应该相互照应着点。”眼镜是昨天半夜上车的,山凤只顾眯瞪着睡觉,这会才注意到身边的这个小伙。“你这是去哪里?一个人出门?”也许旅途太无聊,眼镜首先拋出话题。
“广东,一个人。”山凤也憋屈了一夜,十多个小时没个人说话,真遭罪,如果有个人聊聊天,时间过得还能快点,这两夜一天的旅程,又是硬坐,还有车厢里难闻的气味,就在即将崩溃的时候,眼镜的出现,使山凤精神为之一振。一夜的颠簸疲惫也随风而逝。
聊天中得知,眼镜也是广东下车,而且工作的地方离山凤要去打工的厂子不远,眼镜还答应先把她送到工厂再回自己的工作单位。真是出门遇贵人,山凤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世上好人真多,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碳尤可贵。这样一来,后边的旅程变得轻松又愉快!(未完待续)
(己亥年仲夏)

作者简介:纯子,本名罗春红,陕西渭南人,1968年生,青海退休中学教师,善良安静,热爱生活,以文会友,曾在多家网络平台发表过散文及诗歌,有部分作品获奖。喜欢独处,看书,写文,古筝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