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特辑胡世健老师军旅作品欣赏

边山,我的边山!
我戍边所在巴丹吉林大沙漠,野马般兀立着一群黄褐色的边山。

我们的哨所就在边山的脚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边山恰似伴随我们挎枪巡逻的健美坐骑。

大漠荒芜,边山亦荒芜,边山是只有高度没有名称,只有形状没有饰物。从春到冬,山上山下,草不生,树不长,花不明,它们是裸裸然了无牵挂,空空然一无所有。甚至连土壤和泉水都没有,有的只是石头的山,山的石头。无论是眼睛还是想象力,都不能从这些没有绿色生命的山上找到任何可以赏心悦目的东西,也看不到人们称之为巍峨崇高的风貌,望上去除了能看到阳光和大漠的汽浪在山上山下跃动和蒸腾之外,任何活动着的东西都没有。面对这样的边山,我们无法挑剔,无法选择,更无法逃避。祖国把边山交给了我们,也把我们交给了边山。
【军人昔日风采】

苍苍天穹之下,茫茫大漠之上,边山是一个最直感的所在。无论离她多远,只要能望见她,心里就会有见到家的感觉,就像儿时的夜里,老远望见了家里的灯光才相信妈妈在灯下等着自己。

我从小生长在鄂西北的山区里,对山的认识便是无树无花不成山,无水无泉不成山,无鸟无兽不成山。当我身着崭新的军装来到大漠边山之下的时候,才强烈的意识到,大漠天涯还有如此洪荒如初的山,作为一名大山的儿子,想到自己就要在这天荒地老无人识的边山下戍边,想到自己远离了家乡和乡亲,甚至远离了城市、村庄和人群,便感到自己被孤独和寂寞的千军万马重重包围着,想象中的那种骑马挎枪走边防的豪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最实际的想法便是我们在这里能生存下去吗?戍边的日子何日才能熬出头?

边山下仅有一口水井,水是咸的,喝了肚子发胀,咕咚咕咚的难受,每次喝水就象喝中药一样,明知难喝又不得不喝,我们足足过了一年多,才适应了边山咸井水,我们戏称自己是成了“水陆两栖咸水鱼”。我们的一日三餐,几乎顿顿是干干的压缩菜、咸菜和土豆,吃一顿青菜象过年一样高兴。在边山最难熬的就是寂寞。战士范雨生,生性好动。这天他实在憋不住了,想找人玩玩。外面风沙大作,昏天黑地,没得去处,只好找其它班排的战友。他推开一道门,里面几个静静的坐着,没有理他;他又推开另一道门,里面的人仍然是一群罗丹笔下的“思想者”。他连续推了几道门都是如此。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用拳头在门上猛砸:“我哪里得罪你们了?”跑回宿舍,倒在床上大哭一场。排长梁光星30多岁才找上一对象。他每个星期天都要把未婚妻的信拿出来,象洗扑克牌一样洗了又洗,一会儿成扇形,一会又合拢,一会儿又垫在枕头下,忍不住了,便摊开一封一封地看,看完,头枕着信,睡梦中嘴角常挂着笑意。如此这般,像吃了一顿美餐,能精神好几天。

我们日复一日,年夏一年,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戍边生活,想当英雄,边关却没有战事;想见女人却见不到一个穿花衣裳的佳人;想去舞厅潇洒走一回,却见不到舞伴;想下“海”当大款却有重任在肩。心里不平衡时,我便会不由自主地仰望边山,边山似乎成了我的可以对其任意发泄感情的至亲父母。面对边山,个人的一切似乎都悄悄地隐褪了,唯有在对边山的钟爱的情感中无声抚慰自己青春的寂寞和痛苦。在我眼里,边山是大智若愚的额头,装满了智慧和生命的精华;是默默生存的高人,藐视着人间的一切功名利禄;是兀立在漠风中的野马,浑身流泻着力与英气,展示着放纵的生命。边山用她那甘于百年孤独、千年寂寞、万年沉默的性格感染了我,用她那荒芜的重峦磨练了我,给了我自信和坚毅。我的性格和情感中最为深刻的内涵皆来自边山。怎能忘记我在边山的第一次撕心裂肺的想家;第一次在孤独寂寞中面对边山的发呆;第一次在边山下用压缩菜和肉罐头过年;第一次在战友复员别离时拥抱泣哭。怎能忘记,一斤沙葱,一连人吃了一个星期,三名战士为找一匹军驼,怎样捱过了滴水未喝、粒米未进的两天两夜。

守卫在边山下,每一天都过得平平淡淡,每一个戍边士兵都象沙粒一样平平凡凡,我们中的大多数胸前没有戴过军功章,档案里没有嘉奖令,也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还有我们的存在,连我们的皮肤和相貌也比家乡的同龄人显得更粗糙更黝黑更憨傻更面老。但我们并不因此而自卑,常常庆幸自己在边山下能忍常人所不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能视牺牲和奉献为寻常之事。我更相信,祖国每一天的和平时光都是对我们戍边士兵的最高褒奖。我们越来越感到,是祖国挑选我们与边山站在一起,我们生命中的戍边生活并非人人所能为之和体验,并非金钱所能换取。守卫在边山,我们就是边山,我们是将边山化作了生命的戍边士兵,边山是化作了我们的大漠长城;我们的戍装给了边山流动的绿色,我们的红五星给了边山报春的花朵。我们愈来愈像边山,边山也越来越像本色的我们。

在我们眼里,边山像父母一样可亲可敬,像长城一样雄伟和壮观,像井岗山、宝塔山一样神圣和辉煌。今后,无论我们走在哪里,都会终生怀念我们的边山,都会终身从边山之中发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宝藏。这就是我们永远的边山情结。


2019.07.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