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无悔》之17
掏井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掏旱筒,第二个阶段掏水筒。掏旱筒用人少,两个主要劳力外加两个辅助劳力就行了。掏水筒用人多,井下需要换班轮歇,井上要拉滑轮,人少了决对拉不开栓。华吉弘、余不休(余丙恒)要在华落叶地里打第一口井,华落叶、张小兰两口子自然是他们的辅助劳力了。
吃罢早饭,带上工具,迎着朝雫,沐着晨风,四人向地里走去。华落叶抖动着八字胡,格外精神,不禁哼起了河南坠子小调。他清了清嗓门,先叫了个板:
小瞎子拉弦子,开始了正风……
接着便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
老汉我今年五十八岁整,
娶了个爱妻刚好二十冬。
不是我老汉没伦道大礼不通,
实在是张小兰她忒重恩情。
那一年腊月二十三是个寒冬,
过小年回家转我下了长工,
半路上我拣了淹淹一息小娃童,
悲天意悯人情岂能无衷,
造七级浮屠塔不如救人一命。
非亲生胜亲生二人相依为命,
暑往寒来春华秋实转眼十八载,
可怜娃变成了美女一名。
为报恩誓不嫁愿为我养老送终,
又情愿献青春为我接代传宗。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毛泽东,
求翻身得解放我有了自己的门庭。
互助组搞生产我积极报名,
兄弟爷们不嫌我老也不嫌我穷。
不愁吃不愁穿从此一片好前程,
我越想越高兴越活越年轻。
哎喲哟……
膝下就是少个小儿童……
玫村老辈里就是个文化村,有很深的文化底蕴。什么河北梆,河南豫剧,河南坠子,两夹弦,人人都能哼上几口,可以是戏词,也可以即兴胡编。华落叶的即兴胡编,直唱的个华吉弘、余不休两个山东汉子鼻子酸溜溜的,唱的个张小兰止不住的眼泪哗哗流。
分工是这样的:华吉弘负责挖井,余不休(又名余炳恒)负责拔士,华落叶负责把余不休从井下拔上来的士倒腾到不碍事的地,张小兰则负责给余不休"稍火”。何谓”稍火”?这个概念将随着中国农村的现代化进程尘封在历史的博物馆。抢救非遗的贤达智士们加油吧!
从性质上说,”稍火"就是助一臂之力。人站在井沿上,要把井底的东西拔上来是很费劲的。于是,人们想了个法子:使一人站在那人的背后,做出与那人拔东西时同样节奏的动作,接过那人传递给自已手中的绳子,再用同样的动作甩到自已身后去…,有点象舞台上的双簧,又有点不象,双簧有表演和说话的分工,而稍火则要求整个动作共振。
这里的关键是要恰到好处的给前边那人以助力。这种劳动具有原始和洪荒的色彩。需要的是实打实硬碰硬的真力气,笨力气。任何投机取巧,偷鸡摸狗的苟当在这里都行不通,用不上。农民有谚:掏井、托坯、抡大锤,酒足饭饱也不亏。我们常听到文学家们用这样的词语描写农村的先民们:质朴诚实,或淳朴敦厚。这实际上说的是老子的”天人合一“。农民最珍贵的品质是被大自然熏陶出来的。毛泽东说:“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是农民,尽管他们身上有牛屎。“
请看,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哲人
的哲学思想何其相似乃耳!
这“稍火“,最初派不上用场,须等到井掏到一定的深度。
华吉弘在井下,小镢头刨,大铣头铲,累得是"吭吭的嗬";余不休和张小兰在井沿上也是"嗬嗬的吭“;华落叶倒腾土也是手脚不时闲。华吉弘井下一声令发:”上!“,余不休和张小兰便一抽连着一抽往上拔,下伸上扬,前弓后甩,抽抽配合默契。那土筐搖摇幌幌,挟风溅士从黑暗来到光明,倒地一滚,复入深渊。最初大家协作得很好,华落叶还打起了号子:
伙计们加油干呢,
中午有好饭呢,
伙计们紧紧手啊,
中午有好酒啊!
……
余不休面浸微汗,肤色红润,气不发喘,这正是人的体能的最佳发挥状态。坦露胸膛,胸肌隆起;挥动臂膊,键肉发达,渾身上下透着健康的美,劳动的美,阳刚的美。再看张小兰:面似春桃红带雨,身若柳枝摇煦风。二人的配合也渐入佳境。同张同舒如影随形;共进共退又象比翼双飞。一旁却傻了华落叶,他的有些浑浊的老眼,一会落在余不休身上,一会又落在张小兰身上。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重重的自卑感,失落感,又渐渐升腾起一股无名愠怒,尤其当他看到余不休每次甩绳时胳膊肘几乎甚至擦摩着张小兰的丰满的双峰……。他号子也不喊了,土也不倒腾了,过来抓住了张小兰的手,不由分说,拽着就走。张小兰摸不着头脑。"老头子,你这是干吗?”华落叶嗓门有点发阻,"小兰,咱回家,这个井咱不他娘的掏了,這些年没水井咱不也没饿死吗!”张小兰益发摸不着边际。
“你这是发的哪路神经?掏井挖水的活是小孩和泥摔哇鸣吗,说走就走!”张小兰情有不愿。
活是干不成了,余不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自言自语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井下传来华吉弘的哈哈大笑,“哪一出啊,醋坛子翻了呗!“余不休说:"我在井上怎没看加醋坛子,你在井下又怎能看见?你是带钩的眼?"华吉弘又大笑道:”大叔,要不怎么选我当这个互助组长不选您呢?您真是个睁眼瞎,恁么大的醋坛子,我在井下都看见了,您在井上就毫无察觉吗?”说着说着,华吉弘已蹬着井壁上的脚窝爬上来了。说:"搭把手,上来呕一袋再说。余不休接着华吉弘的手,两人一个默契,那华吉弘早爬到井上,拽过余不休的早烟袋,两人美美地吞着云吐着雾。那惬意,那开心,才真叫作”给个县官也不换”呢!华吉弘说:"磨镰误不了砍柴工,事到如今,且由它去。“
张小兰企图从华落叶手中挣脱出来,但没有用。"放开,我自已走!你这是把我拖到哪里去?你个老神经!"张小兰问道。”找田佑去,给他说咱不掏它娘的井了。”
华田佑与华吉春正打磨酿酒容器,老杨同志下来走走正好也在场。要搁往日,二人相见必是一番热闹情趣,如今华落叶两眼呆直直,老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华田佑对华吉春说道:“吉春,自已先干着吧,我处理处理这个事。“
又说道:”老杨同志正好在这里,咱们家里说去呗。"四人前后向华田佑家走来。荻芦的外祖母依然无止无休地纺她的线,荻芦母亲下地干活末归。见来了客人外祖母忙起来打招呼,老杨同志笑着说:"您老人家忙您的,怎敢劳您大驾呢!"老人家略作寒暄,又继续她的无休无止去了。
没等华落叶三言两语,华田佑和老杨同志便洞悉了一切。华田佑先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给这个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大奶奶张小兰,说:”大奶奶,你中午在这里一块吃吧,省得回家烧锅燎灶!”张小兰说:"哪能呢!"华田佑说:“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大爷爷的事你就交待给我了。”张小兰说:”尽给老杨同志和俺田佑添麻烦,多不好意思。”小小年纪的张小兰,竟也能端出大奶奶的架势来,真是一个进步!再也不是头二年见了田佑脸红舌发笨的张小兰了。华田佑心中暗想:终于长大了。
三人倾心长谈。
华田佑说:“大爷爷,小兰对您夠一百成,这你还信不过吗?”华落叶心酸酸的说:“不是信不过,就是看他两个近乎劲,心里不好受。“老杨哈哈大笑道:”这都是万恶的旧社会造成的罪过。它不尽剥夺得我们物质上一无所有,而且.践踏了我们做人的尊严,做人的自信。快六十的人讨了个二十岁的花姑娘做老婆,搁谁谁也没信心。好在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他拍了拍华落叶的肩继续说
道:"老大哥拿出点自信来,你看咱们互助组的这几个人,那个不是堂堂正正的好人呢!你信不过谁呢?”
思想问题归思想问题,具体问题还要有具体办法。
华田佑的夫人李敬民与张小兰换工,终于使这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不幸中的幸运人愁眉得展,萦怀得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