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在人间
狄安娜
窗一关,风就乖乖地坐了下来,忐忑地看着小桃,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小桃的责备和惩罚。
小桃默默地拿起笤帚,把地上的灰烬扫进垃圾桶,她一边清扫灰烬,一边制造灰烬,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风不安地看着小桃,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这是爆发前的寂静,越是这样风平浪静,后面的风暴越可怕。
小桃突然放下手里的笤帚,换了衣服,戴着口罩和手套,提上包冲出了门,“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四壁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她要去哪?出去干什么?风多了一个心眼,尾随在她的身后,一溜小跑。
小桃这一走,像水滴进油锅,各种可怕的猜测溅的四处都是,躲闪不及就被烫个水泡。大家都时不时地盯着闹钟看,闹钟被大家焦急的目光炙烤着,头皮一个劲地发麻,刚想发作,门打开了。
小桃提了一大塑料袋的东西走了进来,等她把消毒液、剃毛刀、电推子、脱毛膏、酒精、打火机等东西一个一个地从塑料袋里取出来时,大家才明白她要干什么。
月亮躲在云后一个晚上,它可不敢看小桃的疯狂举动。第二天早晨,太阳干脆不露面,大家都在逃避同一个问题,虽然发生问题的人在积极地解决办法,可那些办法显然无用,甚至很残忍。
月亮再出来时,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小桃终于放弃了,事实证明那些蘑菇根本就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与她同生共死,她折磨它们,就是折磨自己,她要杀死它们,就是杀死自己。
瘫倒在床上的小桃像深秋里的最后一只蚱蜢,离死就差一口气了,她头顶上的三个蘑菇像被风刮倒的遮阳伞,东倒西歪地躺着,残破的菌伞收拢在一起,微微颤动。
最后,还是梦来收拾残局,它安抚着筋疲力尽的小桃,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渐渐睡去,看到她终于闭上眼睛,鼾声响起,整座房子都长舒一口气,这一天一夜如同进了地狱,如此善良的小桃,都能那么狠心地对待身上的蘑菇,让它们想起萨特的一句话“他人皆地狱。”可另一方面,大家又都很同情小桃,这些蘑菇虽然无辜,可它们生错了地方,把一个人活活逼进死角,这又是谁的错?
风在窗外呜呜地哭了一个晚上,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许多雪花落进黑暗里,还有一些在路灯上寻找着温暖。雪越下越大,很快这个世界穿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衣,表情肃穆地立于窗外,等着迎接一个灵魂去遥远的他乡,再不在这里受苦受难。
整座房子都累得睡着了,唯有闹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眼看叫醒小桃的时间就到了,闹钟恨不得把肚里的电池掏出来,有多远扔多远。秒针还有一格就走到叫醒的数字了,闹钟用力收缩胸口,想让表针跑得慢些,结果命运在它身后狠狠地踹了一脚,表针“啪”地越过了数字,“叮铃铃”的声音立刻响起,所有的蘑菇全部立了起来,菌伞一个劲地颤抖。
整座房间都在瞪视闹钟,闹钟无奈而委屈地憋紧喉咙,虽然是怯怯的声音,对于别人也是震耳的折磨,秒针别别扭扭地跑了一圈,仿佛在告诉别人,这不是它的错,这一切都是命运设定的,它也无能为力。
小桃醒了,一坐起身就跑向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刚关上,里面就传来小桃呕吐和马桶冲水的声音,过了好半天,小桃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喝了几杯水,接着又捂着嘴跑回了卫生间,反反复复。
闹钟看得小桃,觉得自己的电池都缩紧了。小桃终于像面条一样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这次可是彻底放空了,头顶的三个蘑菇像重病患者,在她的头顶有气无力地趴着。
小桃拿着杯子漱了漱口,刷好牙,洗了一把脸,看了镜子一眼,就转身走回到床前,扑倒在一片灰烬的海洋里。
蘑菇又在灰烬中长了出来,只是这一次生长的速度很慢,只长到一厘米高,菌伞就垂下了头,再也不肯继续。小桃仰望着天花板问:“我该怎么办?”
问题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小桃转向枕边的毛绒熊问:“我是该去医院,还是火星?”
毛绒熊笑着看着她,这个表情从未改变,小桃说:“你让我笑对人生,可我刚生下来时,最先学会的是哭。”
毛绒熊还是笑。
“好吧……自古人生谁无死,最后几天,我陪你笑。”
小桃又突然觉得口渴难忍,她坐起身,拿起杯子接了一大杯自来水,“咕咚咕咚”地全喝完了,可还是渴,就又接了一杯,结果一口气又喝了十杯,这才觉得浑身舒坦。
她又洗了一个凉水澡,如雪的脸微微红润了起来,垂死的蘑菇变得生机勃勃,头顶上的蘑菇也打开了菌伞,水灵灵地挺立着,她变成了一棵植物。喜阴、爱静,不再对任何食物有兴趣,不再排泄,有水就能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桃除了面对,再无他法,可这样的事实如何面对呢?生,无权决定,死,好像倒是可以。可是自己死了以后,妈妈怎么办?可是自己选择活,如何活?这些问题像冰雹一样砸在小桃的头上,很快她的头就开始疼了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又一发现更令人绝望,屋里的所有东西都长出了白蘑菇,就连衣橱里的衣服都摇曳着无数白色的身影,它们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不再依靠小桃而存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