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天山的新疆
文/胡世健(新疆拜城)
从小学的课本里,老师让我知道了天山。后来长大了参军来到新疆,我站岗就在天山上。

新疆境内绵延不断的,都是天山,只能告诉你,它的最高峰是博格达,除此之外,就像洪亮吉说的“自出长城万余里,东西南北皆天山”。

结束了平坦的柏油路,开始粗糙地进山。一进入大山之中,那无草无叶无花无蕊的阔大、单调消失了。野花野草随着深入充盈起来,一条时断时续的山溪,大幅度地跳荡着,忽左忽右地伴着山间石子路,一会儿看不见,它就跳到车的左面,再一楞神儿的工夫,又跳到了右面,像呵斥不住的调皮的维吾尔巴郎(小男孩)。

水质清澈,没有鱼虾。
只会有不清澈的护城河,不会有不清澈的山溪。
它流淌在一条艰难的河床上,说是河床,干脆就是一川石头,山溪硬是用自己丰腴弹性的女体,把一床石头磨圆鹅卵。

溪水哗啦啦地流,闪出溪边一户寂寞人家。
用河里的石头砌起的独家院落,没有人声,笼着一层静逸的光芒。这光芒是不容打扰的,因为那里有静悄悄的,有条不紊的、不忙不乱的牧者生活。

在静逸中升腾起生动,是石屋后的山坡上,那满坡漫卷的牛羊。

我们站在天山极顶。山顶直接插在一团云絮里,与白云相互缠着、绞着、撕扯不开、百般恩爱。从半山腰起,冰山反衬出雪亮的寒光,鬼斧神工的楼角一一可见。雪线之下,一坡绿油油的草场与冰峰形成强烈的反差,九月兰如颗颗幽星,满山开遍,蒲公英的每把伞上,都擎着一颗饱满的露珠。山脚下,牛羊在静静地咀嚼草料,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清香。这真是新疆,有天山的新疆,醇美的新疆。
然而,这醇美还只是属于我们脚下的天山。

而天边,还有一抹绵亘的天山。那边的天山没有这边多彩分明,层次分明,而是混沌一团,像轻含一口烟,转披一匹纱,轻抹一唇红,让你无法说,无法道,也无法调色入画。
艺术都可以达到逼近自然的境界,但终究无力凌驾于自然。因为所有的艺术都是人造的,而大自然是神造的。就如这条由哈密去巴里坤的必经之道—天山道,车上有旅人告诉我,它又叫天山庙。

一说天山庙,我明白了。难怪,这就是当年那位清代的方士淦,被谪伊犁时经过的那个天山庙了。 他写道:“一路近山行走,愈近愈妙。虽系山阴,而山顶雪厚,日光照耀,半山以下,松树苍翠,千重万叠。此山直接伊犁天山一脉,石骨磷峋,草绿如菌,流泉百道,野花灿发,异香袭人,极壮游之乐事。”
这位山西定远人是骑马翻越天山,在天山顶上,他把马往松树上一拴,进了天山顶上的关帝庙。

方士淦说,这天山顶的关帝庙非常灵验,里面立了一块叫姜行本的将军征讨匈奴的纪念碑。那碑自立在庙里起,就不许人看,“看则风云立至”。这种情况屡试不爽。

方先生进了庙,好奇的想试试灵验否,不顾庙内掌管香火的老人家再三阻拦,硬要看看那碑。碑文字字清楚,叙述了姜行本将军此次出征的全面阵容、行军路线,战略部署等。方先生没觉出什么特别。老人家再三催促:
“此非久留之地,快快上路吧!”
方某半信半疑出得庙门,正待打马下山,果然大风倏起,雪飞如席,慌得他快马加鞭,缩头而窜。
好在工夫不大,吓唬吓唬之后,天又放晴了。
方某心中惊诧,许是巧合?

直到又听说某大臣打这路过,一定要进庙看碑,守庙人长跪不起,央求不进。大臣越发好奇,强行进入。还没看完碑文,外面大风突起。这一回,不仅是风雪骤至,而且是扬沙走石,此大臣慌忙上马,走了七十里风雪山道,宿在山下的馆舍。这场雪下了四天四夜,雪深丈余。雪埋而死的马匹无数,路不通,文书也多日不能送达。方先生这回才说:“吁,真不可解也。”
讲完方某的故事,大伙也泯灭不了好奇心,“真的?咱们进去看看?”
“看什么?庙是空庙,碑嘛,早挪到自治区博物馆了。”
中巴车绕着山间,一圈圈由山顶下到了山脚,我们完成了一次天山的翻越。

山脚下,一边是紧靠着车门的天山山体,一边是依旧开阔的草场平川。
我们一路触摸着天山的体温,也许再过二十年,我还会想起天山,想起我在天山上的人生里程。
2019.07.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