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曲《大美营山》由歌坛新秀米丽演唱。
△应广大读者和作者的要求,为方便读者能在《城市头条》完整的读到中篇连载小说《看那片海》的上、中、下三集,本刊决定转发一次《看那片海》的上集,以飨读者。
* (重磅推荐,精彩纷纷,不容错过)*
作者:陈革非近照↑
故事简介:两姐弟先后从四川偏僻的小山村来到沿海大都市。姐弟俩从小感情深厚,却并沒有血缘关糸,当姐姐从一个乡村女孩成为这个沿海大都市最大的一家民营企业的董事长时,却最终选择了出家向佛的削发比丘尼。弟弟大学毕业后来到同一座城市。他携女朋友来到姐出家的山中奄堂探望姐并欲接姐回家,遭到姐坚拒后回到自己工作的城市。弟弟外表英俊健朗,內心正直善良,他是这座城市的青年公益救援队的副队长,是那些身陷危境的被解救者心目中的活菩萨。但却最终锒铛入狱。姐弟俩在这座现代化的都市中,遭遇了怎样的人生际遇与人性的沉浮?请朋友们阅读《看这片海》吧。它会让你唏嘘,感慨,沉思。
中篇小说《看那片海》上集
作者:陈革非(深圳)
温哥华的一套普通留学生公寓里,任儿站在儿子沈进的床边,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沈进毫无知觉的一只手。沈进僵直地躺着,维持着微弱的呼吸。他是一位中国留学生,不久前,在一次车祸中成了植物人。
床头的电话铃响了,任儿将沈进的手轻轻地塞进被子,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电话筒。
任儿,我的宝贝,总算找到你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磁性的声音。
宝贝,你突然不辞而别地去了温哥华,可能是事情太仓促了吧?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宝贝,沈进的事我都知道了。回来吧,我们可以把沈进接回国,让我帮着你一起照顾他。你一个人呆在温哥华,举目无亲,我真放心不下……
电话那边的声音,象风中的铃声,在任儿心中晃晃荡荡,忽远忽近。任儿觉得自己的心被手中的电话线捆绑得就要窒息了。手中的电话筒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她无言地迅即按下了话筒。转身踱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怔怔地望着窗外。温哥华的深秋,己经是寒气袭人。任儿不自觉地抱紧了臂膀。
把沈进送回国?曹君梦啊曹君梦,你究意想干什么?
电话那边的那个人,那些事,象揭开了盖的沸水,水汽蒸腾着弥漫开来。
蓝海市的夜晚,华灯璀璨,任儿驾车停靠在一间名为”君梦成真中医养生坊”的大门外。迈步进入大堂内,曹君梦刚送走了一位朋友,迎着任儿探询的目光,他在瞬间判断出对方是一位身价不菲的客人。
您是第一次光临吧?需要什么服务呢?
我能亲自为您服务吗?我叫曹君梦,是这里的老板。您里边请。曹君梦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身材挺清高,人也不卑不亢的。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的范儿。这个男人也许挺有女人缘吧。任儿暗想。她随着曹君梦走进大堂内侧的一个走廊。走廊的两面墙上对开着一溜别致的小壁灯,玉兰色的光洒在粉红色墙上,朦胧的灯光下,任儿注意到,走廊的两边分设着针炙减肥,推拿按摩,刮痧拨罐以及—个“汤吧“,.即现在流行的“泡汤”。是将中医足浴的道理应用于全身。在男女宾室,每间井字型的汤吧里,放置着一个沉绌的椭园形大木桶,泡汤人躺在桶内,头悬桶外,全身浸泡在特制的中药汤里,据说能舒筋活络,祛风止痛,活血散瘀,健体廋身。眼下顾客趋之若鹜。汤吧室里一片氤氲。曹君梦领着任儿经过走廊,一股淡淡的幽香混合着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靡靡之音,还未按摩,任儿身上竟有点酥软的感觉。 泡完汤,淋浴了一番,走出汤吧。任儿腋下围了一条长及大腿的浴巾,半裸着上身,闭目养神地躺在按摩床上。曹君梦技术娴熟且很卖力地为她做着按摩。不一会儿,曹君梦的脑门上就渗出了一圈细细的汗珠。埋单时,任儿执意要付小费,却被曹君梦婉拒了。
作为老板,我很少有机会亲自为顾客服务,所以还没有收小费的习惯。谢谢您的光临,希望以后还能亲自为您效劳。
任儿略一思索,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曹君梦。曹君梦双手恭敬地接过来
哦,蓝海市达晟集团公司总经理,蓝海市私营企业协会理事。您叫任儿,任总经理。曹君梦的精神为之一振。虽说来好梦成真的绝大多数是女性,白领金领阔太二奶,非富则贵。但象任儿这样年青的女老板还不多见。况且,她是如此一位让男人心动的女人。曹君梦心里暗赞自己好眼力。脸上依旧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打那以后,曹君梦会隔三差五地邀请任儿来好梦成真享受他的親自服务。而这也正是任儿所乐意的。
任儿放下办公桌上的电话,走出达晟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推开了公司董事长办公室虚掩的大门。她看见她的丈夫沈殿雄正在低头书写着什么。
殿雄,我晚上有应酬,不能一起吃饭了, 你可别趁机和朋友贪怀哦。
任儿站在沈殿雄身边。沈殿雄抬头看了任儿一眼。浓眉下一双锐眼闪現几许温情。凡是见过沈殿雄的人,都不会忘记他那双眼睛。眼里透出一股从内心发出的坚韧劲儿。他方腮广额,标准的天庭饱满。这种面相常常会使人联想到哲学家,将军。沈殿雄还真具有将军的遗传基因。他的父亲曾任国民党军队的军长,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匆忙溃退去了台湾,来不及带走沈殿雄的母亲。父亲去台湾六个月后,母亲在大陆生下了沈殿雄。如今,坐在董事长办公室的他,常常会独自反刍起充塞他整个青少年时期的饥渴:想吃饱,想读书。文革时,他被与自己一派的高中同学打折了一条腿,罪名是混进红卫兵队伍的国民党特务。第二年,母亲也去世了。举目无亲,拖着一条瘸腿的他死活纠缠着加入了知青的大队伍。几年后,知青们陆续返城,招工上学参军,逐渐冷清的知青宿舍里,夜深人静时,总有村民看到沈殿雄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读书的孤独身影。那些书都是他从县城废品收购店淘来的。
今天是童馨的忌日。
沈殿雄两眼平视。象是自语,又象是说给任儿听。任儿一怔,她知道,每缝童馨的忌日,沈殿雄都会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
我能陪着你吗?
你去吧。
别太苦了自己,早点休息啊。
任儿柔声叮嘱道。任儿走出办公室,顺手将门轻掩上。沈殿雄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消失在门后面。
任儿現在可能己经不大记得童馨了,她们曾经那么亲密,是的,是我把任儿带给童馨的。
知青全部返城后,找不到工作的沈殿雄瘸着一条腿,四处打零工。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市场有点松活了,沈殿雄便干起了炒板栗的小本生意。他炒的板栗在蓝海逐渐出了名,号称板栗王。不少小贩来他这儿批发拿去零售。他很快成了蓝海返城知青中的第一批万元户。人们看待他的眼光由怜悯变成了掩饰不住的羡慕。有了钱,就有人来给他介绍对象。其中一个就是童馨。小他七岁的童謦在文革中因为父亲是“牛鬼蛇神”,被人一棒子砸在头上,从昏迷中醒来后,她的智力倒退到五,六岁,并且始终不再长进。沈殿雄见到清秀白净的童馨丰滿匀称,睁着一双只有小女孩才有的纯净的大眼睛,迷茫中似惊似恐,象一只受惊的小花鹿。沈殿雄心里又酸又疼,也许是同命相怜吧,他向介绍人一口应允了这门亲事,并且发誓要让童馨幸福。就这样,他把童馨娶回了家。
不久,蓝海市有人干起了收购国债券的行当。人们把手中两个指头宽的国债券卖出,从收购者手中立即折换成小于面值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的人民币现金。沈殿雄手中有了点资本,也干起了这个行当。收购者越来越多,沈殿雄一转念,把目光瞄准了边远地区。他相信,在那里国债券的折祘率更低。他当即乘车北上。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是四川的新安县。在那里,他有一个知青时代结识的好朋友。看看老朋友,再收购点国债券,一举两得。
果然不出所料,沈殿雄一路弹不虚发,斩获颇丰。大喜过望。启程回家的前一天,他嘴里哼着外婆的澎湖湾,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新安县城的一家书店。
这地方看书的人也许不多,没准能淘到几本好书,他想。
书店不大但上下两层,果然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他在传记类书架上取了一本《毛姆传》,一个女孩子坐在他前面书架的地下看书。她抬起头来,四目对视时,她一点都不躲避他犀利的目光,反而毫不示弱地斜睨着他。
哎呀,她的眼睛好清澈,真漂亮,在这双眼睛面前,我真的要自惭形秽了……
沈殿雄定了定神,彬彬有礼地问道:冒昧,小姐,请问你看的什么书?
庄子。女孩礼貌地笑笑
你喜欢庄子?
女孩微笑着点点头
我也喜欢庄子……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你请坐。女孩落落大方中藏着几分羞涩。
沈殿雄盘腿席地而坐在女孩身边。问道
为什么喜欢庄子呢?
庄子的文章亦文亦哲,好看……庄子的哲学其实是一种弱者的哲学。
何以见得?
女孩似乎为遇到了一个可以讨论庄子的人而神采飞扬,打开了话匣子。
我常常想起庄子那一声悲凉的叹息: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这就是庄子哲学的归宿 一认命。因为认命而走向虚无的湼槃。尼釆却认为:当人的权力意志也就是生命意志不能追求一个更强有力的生命时生命也注定要陷入虚无主义。所以尼采要张扬生命意志…
你信奉庄子还是尼采
尼采历害,庄子魅力无穷。
沈殿雄心头一沉。
这小妮子不可小觑。三言两语倒还真有点见地。这年头人心虚浮,独有这小妮子躲在这僻静的角落与庄子对话,倒教人顿生感慨。
请问您尊姓大名?
沈殿雄不自觉地对她改用了您的尊称。
我叫任儿。
任小姐,请问您学什么专业?
我师范学院大一就肄业了。
为什么不继续上学?
因为家里供不起,借贷无门,就放弃了。
家里经济特别紧张?
我父亲早几年死于矿难,母亲身体不好,连家里的几亩地都无力耕种,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上学。我今天上县城来卖土豆,顺便来看看书。
哦……
沈殿雄沉吟片刻,内心产生了一股很想帮助眼前这个女孩的愿望。
任小姐,您愿意去蓝海市工作吗?
蓝海市?当然愿意,听说那儿打工很挣钱。
我这次回蓝海后,正准备注册一家公司,你如果来蓝海,就来邦忙我吧。
那太好了
任儿的眼,象深井的水,掠过一道亮光。
说真的,沈大哥,除了在大一认识的一些外地同学,你是我在这个县城认识的第一个外省人哩。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晴。
您可真是心界宽,眼界窄啊。
这话怎说?
你看,你心里装着尼采啊,庄子啊,可眼里除了同学,竟只认识我这一个渺小的外省人。什么时候你的眼界与你的心界一样宽了,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女孩,
看来,我真得走出新安不可。
好,一言为定。
沈大哥,谢谢你。我应该尽点地主之谊,我请你吃碗新安有名的牛肉面吧,刚好我今天卖了土豆
对,牛肉面太好吃了,不过,还是我请您吧。
任儿与沈殿雄都笑了。沈殿雄觉得任儿的笑脸就象一枚刚下树的李子,红艳中夹着几分青涩,絲絲缕缕都透着鲜活的自然。
回到蓝海市不久,沈殿雄接到了任儿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将乘9月18日的367次成都至蓝海的特快列车抵达蓝海市,请他去车站接站。
367次列车出站口,沈殿雄在熙熙攘攘的出站人流中一眼就认出了任儿。任儿远远地冲他叫着沈大哥沈大哥。她穿一件宽大的红外衣,因为热,敞开的衣襟被风吹得翻飞起来,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红蝴蝶。接站的蓝海时髦女郎们对任儿投以不屑的面目,可沈殿雄觉得,就象当年下乡插队时,看到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了一般。
梦之帆西歺厅座落在蓝江北岸靠近江堤的一条大道上。夜幕下,五光十色的广告把鳞鳞江面搅得流光溢彩。歺厅的顶部,是仿悉尼歌剧院风格的几层白色风帆式的屋顶。歺厅的外观就象一艘即将扬帆出海的大轮船。这是蓝海市最高档的西歺厅。一种雍容淡定的优雅。就象一位成熟的贵妇人。半园型的大厅里,钢琴正在弹奏着柴可夫斯基的浪漫曲。
曹君梦早早来此恭候任儿。他特意挑选了这家西歺厅做为自己与任儿第一次约会的地点。除了它的高档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它美妙的寓意:梦之帆,太妙了。
曹君梦毕业于外省一家中医学院。天生他一幅风流倜傥的书生相。还在读大学时,他就知道女同学的眼睛都在或明或暗地瞅着自己。这使他养成了好修饰的习惯。他的皮鞋从大学时代走到如今,始终呈亮光釆,纤尘不染。大学毕业后在蓝海市中医院干了几年。身边有人开始下海了。他左思右想,向市中医院申请创办了这所
“梦想成真中医养生坊“,行政上隶属于中医院,财务上独立核祘,自负盈亏。并按规定每年向中医院上缴一部分利润。
手机响了,曹君梦接通了电话。是高中的同学姚作业打来的。姚作业在电话里问候他,哈哈哈的大笑着。此人早几年下海去了深圳经商,听说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曹君梦说作业兄你如今发达了,我可还是个新时代的农民,成天面朝排骨背朝天,天花板的天。老兄你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这穷老弟喔。姚作业在电话里一叠声地说着过谦过谦……
收了电话,曹君梦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如今这快速转型的社会,就象运动场上的大型团体操,在看似无序混乱的变动中,迅速地排列两支纵队:富人和穷人,资方和劳方。市场经济的社会注定会造就一支无产阶级的队伍,但并不注定我曹君梦永远站在这个队伍里……可来蓝海三年了,距离自己心中的目标似乎越来越远。
转念又想
如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是个角儿,就必有登场的时候。急不得。这样想着,不觉又挺直了腰板,拻复了气定神闲的潇洒。
梦之帆西歺厅蝶影包厢内,曹君梦与任儿并排坐在不断隐隐转动的环型沙发上。沙发的中间是一个花心形的可随时升降转动的吧台。入座者的位置可在不知不觉中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彼此的距离可远可近。似平暗示了都市情侣的情趣:玩玩爱情遊戏。
任儿略施脂粉,衣着高雅时尚。但在旁人看来,任儿在女人中的胜出,恰在那份脂粉与时尚都掩盖不了的书卷气。
幽幽的烛光下,曹君梦禁不住在心中感叹:可真是个财貌双全的女人哪。
任儿低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我可能要使你扫兴呢,我忘了,今天是童馨的忌日,我本不该来赴你约的。
童馨是谁?
我老公沈殿雄的前妻,我以前的女主人。
女主人?
是啊……说来还真话长了。那一年,我从家乡新安来蓝海市投奔沈殿雄。那时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在新安县城邂逅相遇的。来到蓝海他们家,童馨拉着我的手直叫我姐姐。其实她比我大多了。因为头部受过伤,童馨的智商永远是个小女孩。她和沈殿雄有个孩子叫沈进。正在上学。童馨不会料理家务,只好请保姆。沈殿雄当时忙着申办公司,融资,注册,忙得不分白天黑夜。我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也帮不上忙,就卷起袖子给他们料理起家务来。童馨爱淘气,她会转瞬就把收拾好的家弄得象强盗刚打过劫。上一个保姆刚气走了。我就想了个办法,专门去市场买回那种熬八宝粥的五色豆,这种杂豆爱长虫子,我就让童馨坐在小板凳上,再在她面前的高橙上放一个簸箕,让她坐着拣豆虫。每拣出一个豆虫,她都会高兴的拍手跺脚,嘴里连连嚷着:掐死啦,掐死啦,虫!虫!有一天,我忽发奇想,想带童馨去看看一位已故著名作家的故居。听说离他们家不远。我和童馨手拉着手,走着走着就走迷了路。童馨是那么单纯可爱。但那时她已经很胖了,走不了多久就嚷着要歇会儿。我说童馨唱支歌,唱支歌就歇会儿。她就尖着嗓门儿唱起来:“金屏似的小山,山中虽然没有寺,美丽的风景已够我留恋。北京城里的毛主席,虽然没有见过你,你给我的幸福却永在我身边”唱完了,我给她鼓掌,她自己也跟着鼓掌。我说童馨再唱一首更好听的,她睁大眼看着我,然后又尖着嗓门儿唱起来:北京城里的毛主席,虽然没有见过你,你给我的幸福却永在我身边……无论唱多少遍,她始终都在重复这首歌。在她三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是留存在她记忆中的唯一的旋律。
任儿鼻子一酸,泪水就滚落下来了。曹君梦递给任儿一张纸巾。默默地握紧了任儿的手。任儿擦了擦眼睛,接着说:我不知道童馨那时已是糖尿病第三期了。不久她因糖尿病并发了肾衰竭。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医生让沈殿雄等待给童馨换肾的配源,几天焦虑渺茫的等待中,童馨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世了
童馨去世后不久,沈殿雄的达晟实业有限公司终于成立了。公司下属工厂生产的皮鞋畅销国内外。我在公司做销售业务。几个月后的一天,在沈殿雄的办公室,他忽然定定地看着我说:任儿,你能考虑嫁给我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无法放弃这个愿望…… 我当时愣住了。我知道,如果我嫁给沈殿雄,这在世人的眼里是顺理成章的事。是金钱对青春的收购,是我这个山沟沟里来的女孩子从糠箩里跳到了米箩里。可我当时想,我连爱情的滋味都没有尝过,怎么就突然嫁人了呢?难道穷人家的女孩渴望爱情真是一种奢侈?况且,这对沈殿雄也不公平,他决不是那种拿金钱收购青春的男人。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我。我当时红了脸对他说,沈大哥,让我考虑几天再答复你吧。几天后,我向沈殿雄提出了辞职。进了一家保险公司做保险推销员。
沈殿雄付给我的工资,我差不多全寄回了家。自己只留了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我当时天真的以为,一个多月足够我打开局面挣到钱了。
那时,保险还是个新鲜事儿。一个多月跑下来,鞋子都跑裂了口,碰到的不是软弹簧就是硬钉子。最后,我算计了一下口袋里的钱,每天买四个馒头一瓶矿泉水也只能维持几天了。我把每天的四个馒头分配成中午两个,晚上两个,早歺就省了。象我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妹,举目无亲,没有任何关系可找,唯有在一幢幢办公楼茫无头绪的碰运气。很多办公搂都在大门外或前台接洽处张贴着“谢绝推销与保险业务”。使人联想到三十年代上海租界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有一次,我很幸运地混进了一幢办公楼。兴奋地一层层楼搜索式的推销。白领们开始吃中歺了,我这才想起我的两个馒头。其实我早就饿了。我不能在办公室走廊吃,出去吃又怕再进不来。我的经验是躲到消防通道去吃。那儿基本上是无人区。我坐在通道梯阶上,就着矿泉水狼吞虎嚥时,一对时髦男女从上往下经过我身边,那女孩以手掩面惊叫了一声“天哪。”随即松开手哈哈大笑。临走嘴角一撇,扔下二个字“土鳖。”等他们走后,剩下的半个馒头我再也吃不下了,一种受辱的感觉使我忍不住哭了。正在这时,我的BB机响了,是沈殿雄传呼我,让我马上去他公司一趟。见到沈殿雄时,他问我:保险难做吧?还有饭吃吗?我知道你把钱都寄回家了,这伍仟元你先拿着花,祘是公司借给你的吧。省得你又不接受。我想,既然你不愿在我们公司干,那就干脆读书去吧。别蹉跎了岁月。我已经帮你联系好广东外贸外语学院,自费生。每年学费二万,外加三年生活费,共计约十一万元。这笔钱由我们达晟公司出。但有一个条件,毕业后你必须回达晟公司工作,用你的工资慢慢偿还这笔债务,行吗?
我当时兴奋得快晕过去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梦啊,而且不是他对我的施舍,只是我未来工资的预支,多好的条件啊,我能不接受吗?就这样,三年后,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达晟实业公司工作。
短短几年的时间,达晟实业公司已发展成集团公司。下辖三个子公司。总公司成为最早跻身蓝海市房地产界的企业之一。今非昔比,沈殿雄神采奕奕。坚毅的眼神中,更增添了一份自信。有人说实力会增加男人的魅力,这话还真不假。
于是你就嫁给了沈殿雄?
对。刚开始我还只是个普通的白领。但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传说我是未来的董事长夫 人。我回乡下看望家人时,刚落成的二层楼的宽敞新家让我目噔口呆。母亲嗫嚅着说,沈董事长不让告诉你,说是要给你一个惊,惊喜…… 好人哪,沈董事长没少照顾咱们家……
在我和沈殿雄的新婚之夜,沈殿雄问我,任儿,你真的嫁给我啦?我怎么觉得象是在做梦呢?我说,少来哪,你这样的蒸我,煮我,把我煮熟了,自然吃了我。沈殿雄哈哈大笑说:我为什么不煮别人,就煮你,因为我爱你。
然后你就用你可爱的小拳头捶着沈殿雄说:讨厌,就象电影和小说中描写的那 样。任儿噗哧一声笑了,扬起手来拍打着曹君梦说:你才是真讨厌哩!曹君梦一只手趁机抓牢了任儿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盯着任儿的眼睛说:这就对了。你真爱的是我。爱情是自然而然的东西,就象我们现在这样,用不着蒸啊煮啊的。
说着,曹君梦用另一只手搂住了任儿的腰,俯身给了任儿一个长长的热吻。他感到任儿的嘴唇在微微的颤抖,他知道,这是一个动了爱情的女人的唇。
曹君梦的单身公寓里,曹君梦给任儿全身抹上了茉莉花按摩油。他象雕塑家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嘴里喃喃地说着
多美啊,太美了……宝贝,闭上眼晴,
我会给你一次无与伦比的享受。
一会儿,任儿在按摩中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犹如一枝在水中搖曳的青莲,曹君梦的双手,就是游戈在这支青莲身上的一对鱼儿,她相信在这世上,没有哪一对鱼儿能让她这枝青莲更愜意的了。按摩完,曹君梦将右小手臂平放在任儿肚脐以下的腹中,然后暗暗地发起了气功。强劲的气流由此传导到俗称女人阴脉之海的任脉之中。俄倾,任儿只觉得体内涌起一阵阵从未有过的骚动。那骚动一阵紧过一阵,随即引发体内的阵阵痉挛,收缩。任儿开始控制不住的扭动着身体,不自觉地发出了呻吟般的呢喃
曹君梦微笑地看着任儿,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猎物。但至少目前,她是他心中的最爱。任儿闭上双眼,当曹君梦的身体在她体内引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浪潮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象忽然变成了一串成熟透明的葡萄,晶莹饱满,陶醉成酒。
沈殿雄与任儿坐在家中的卧室里。卧室的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叠照片。那是—张张任儿与曹君梦外出遊玩时男欢女爱的合影。
咱们谈谈吧,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在这个家和那个男人之间,我给你一次最后选择的机会。沈殿雄背对着任儿,任儿看不到他的脸。
殿雄,我并非存心伤害你,却实际上伤害了你……既然你让我选择,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你今天总算做出了选择,这很好。你不用再活在别人道德的指责之中。同时也使我最终得到了解脱。你知道最近公司很忙,等忙过这一阵,咱们去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再挑一家象样的酒搂,吃一顿最后的晚歺……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沈殿雄语调沉稳,平缓,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却又分明透着一股自尊的威严。任儿始终看不到他的脸。
沈殿雄拉开卧室的门,尽量平稳地走出了房间。任儿失魂般地跌坐在沙发上。俄倾,她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楼下花园旁,沈殿雄的司机张子强在车窗外张望什么,随后听见沈殿雄一声断喝:开车!小车缓缓地驰出了别墅的大门。任儿目送着沈殿雄的小车远去,心内不禁有点怅然。她知道,眼下有不少女人为了这种神秘漂亮的别墅愿意放弃爱情,可也有为了爱情愿意放弃这一切的自己……这就是女人。任儿想。不管怎样,何去何从都是自己的选择,可童馨呢?可怜的童馨一辈子可曾有过属于自己的选择?想到童馨,任儿又不免伤心落泪了一回。
沈殿雄己经答应和我离婚了。
任儿与曹君梦坐在她的小车内。任儿平静地说。
沈殿雄答应离婚了?
你不是早就盼着我离婚吗?
当然。我太高兴啦
曹君梦嘴上说着,心下却想:我的小可怜,如果沈殿雄离婚前将财产在生意场上一转移,你一贫如洗地离了婚,岂不坏事?
宝贝,祝贺你就要成为我的新娘了。
曹君梦楼着任儿说。一个念头腾地从心里冒出来:先下手为强,沈老板。
去,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啦。
任儿嘴上斥道,脸上却挂着笑靥。
几天后,在一家偏僻的酒楼里,曹君梦的表弟蓝学好终于宴请到了沈殿雄的贴身司机张子强。酒过三巡,蓝学好做贴心状,附在张子强的耳边说
强兄,我知道你干着这份高级马车夫的活挣得也不多,现在有个挣钱的机会,不知你愿干不?张子强眼睛一亮,借着几分酒意大声嚷嚷道
这年头有放着钱不挣的傻子咩?
那好,现在各个医院都在抓经济效益,抓客源,尤其是老板级的客源。以后如果你们沈老板病了,不管大病小感冒,你只要把他送到市和平医院给他挂杨国萍副院长的号就行了。和平医院虽是个股份制的私立医院,但却是个标准的贵族式医院,医疗条件相当好,以后沈老板在和平医院的医疗费,医院可暗中给你百分方五的回扣,另外,我这里再给你一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你看怎样?
蓝学好将曹君梦事先交给他的十万元支票掏出来。
呵呵,原来你老兄是个医托喔。放心,这事我能办。支票我收下啦。张子强忙不迭地将支票塞进了口袋
不久,沈殿雄真病了,上呕下泻。张子强忽悠着将沈殿雄送进了和平医院,直接送到了副院长杨国萍分诊室。
二天后,沈殿雄猝死在和平医院的病床上。医院的死亡结论是急性肠胃炎合并心肌梗塞。任儿接到沈殿雄的死亡结论时,双手抖得筛糠似的。她知道,沈殿雄以往并无心脏问题。
你怎么看医院这个结论?
任儿问陪伴在侧的曹君梦。
应该是正确的。
为什么是应该?
毕竟是一家正规医院。如果质疑这个结论,可能会很麻烦……可能……任儿在曹君梦的支吾中,分明听出了一些潜台词。她望着曹君梦。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冷酷与恐惧交织的目光。那是一双祈求逃避追捕的狼的眼睛。曹君梦深知,如果任儿要求对沈殿雄的死因重做鉴定,自己就玩完了。现在自己的命就攒在任儿手里。
难道沈殿雄的死与他有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谋财害命?想到这一点,任儿只觉得恐怖就象一条冰冷的蛇,从脊背直爬到脖子,随时可令自己窒息
如果事情真如此,曹君梦将难逃一劫,可他毕竟是自己如初恋般深爱的男人。她深信他们彼此已成为对方身心的依傍,她能失去他吗?
可是殿雄,如果你的亡灵真是冤屈的,我要怎样向天地良心交待?……殿雄,你改变了我的命运,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结局会如此悲剧……也许,你心脏真有毛病只是没有告诉我,…… 也许,你真是突发心肌梗塞……
接下来的几天,任儿如同木偶般在曹君梦的暗中操纵下,为沈殿雄举行了隆重的追掉仪式。待沈殿雄远在加拿大留学的儿子沈进匆匆回国奔丧时,竟连父亲骨灰的海葬仪式都没能赶上。
任儿现在是达晟集团公司名正言顺的董事长,老板。她靓丽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中以及电视台的慈善晚会上。不久,她荣获了全市十佳民营企业家的称号,并当选为市民营企业家协会的的付主席。面对环绕在身边的镁光灯时,她总是笑容亲切,应对得体。她被媒体赞誉为最具明星风范的青年女企业家。只有她身边的几个助理和朋友,发现她近来私下常会精神恍惚,时而发愣,时而忘词。
丧夫之痛啊。 朋友们叹息道。
曹君梦悬崖脱险,犹如虚脱后逐渐回阳。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谋划进行。他相信,只要掌握着任儿,未来的达晟集团就将掌控在自己手里。
任儿渐渐地从恍惚中走了出来。在曹君梦给予她的越来越温馨的二人世界里,她象一只贪婪的蜂后,只顾吸吮着那份隐密的甘甜。
这天,任儿突然来到了曹君梦的住处,她想给他一个意外。她站在曹君梦的房门外正欲敲门,屋里一个女人的吼叫声使她的手僵在了半途中。
好哇,你让我在医院把那个沈老板送走了,你就等着做新郎了。早知你打的这如意算盘,我能帮着你做这掉脑袋的事吗,如今那个寡妇仗着亡夫的巨额遗产,竟把你这只哈巴狗逗得滴溜溜的转,你说,我们之间还算什么?接着是曹君梦忙不迭的声音:这还用说吗?宝贝,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真爱。即使我和……任儿结婚,还不是为了达晟集团早日操控在我们手里。宝贝,别闹了,来,让我抱抱,给你消消气……屋里传来一阵女人咯咯的笑声。任儿只感到自己的心蹿到了喉咙里,僵在半途的手无力地垂下,转身迅即离去。
傍晚,任儿开着车,发疯似的向海边驰去。车停住后,她目光呆滞地拉开车门,一步步向沙滩旁的海边走去。柔软的银白色沙滩在她的脚下似平成了走不到尽头的撒哈拉沙漠。她身子一歪,瘫坐在沙滩上。此时,她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从温哥华打来的。
您是沈进先生的母亲吗?总算联络上您了。我们这儿是温哥华中国留学生协会对不起,我们要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您的儿子沈进昨天出了车祸,目前仍处于昏迷之中,请您尽快赴温哥华看望您的儿子,并处理相关事情。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请随时联络我们。
夕阳就要在海平面上沉下去了。金黄的余辉把天空与海面染成了紫红的血色。海水一潮一潮地涌上沙滩又叹息似的隐去。任儿双手掩面,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几只海鸟被任儿的哭声惊得斜刺里弹向空中。
深夜,任儿拖着湿淋淋的双腿回到家里。靠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迷糊了。童馨进来,使劲搖着她的胳膊说姐姐姐姐,求你快去救救我的儿子,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一会儿,沈殿雄也进来了,他哭得脸变了形,说:任儿,求你快去温哥华救救我的儿子沈进,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如今沈进举目无亲,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这个妈妈了……任儿跪在沈殿雄的面前,泣不成声地说:殿雄,是我害了你,是我鬼迷心窍害了你,你放心,我会去温哥华救进儿,答应我,殿雄,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着,俩人抱头痛哭。任儿在哭声中清醒过来。睁开眼,满脸泪水,眼前却空无一人。,她知道,刚才这一幕真实地发生过,与自己相聚的,是童馨与殿雄的亡灵。
第二天,任儿将公司的工作做了安排。她任名了一位全权总经理。又将在子公司任经理的堂弟调任为总经理助理。这俩人红了眼眶说董事长,姐,您就放心吧。我们不能辜负了您的重托,凡重大事情,我们会随时联络,请示您。
任儿登上了飞往温哥华的飞机。
任儿带着沈进从留学生公寓搬到了郊外一套三居室的套间。她觉得这儿安静的环境更适合他们。同时也为了避免曹君梦的纠缠。在她的心里,这个人已经永远地消亡了。
任儿与丽娜成了好朋友。丽娜是一位华裔加籍佛教徒。是任儿他们居住的这个社区工作站的一名义工。丽娜工作忙,她来看望任儿与沈进的时候不多。无数的日日夜夜,只有任儿与沈进默然相对。
时钟嘀嘀嗒嗒一分一秒过去。任儿在心里念叨着
进儿啊,原以为我走后身后还有你照应达晟,那是你父亲一辈子心血的结晶,是狼犬之徒眼里觊觎的一块肥肉。如今你已这样,我不能丢下达晟,更不能丢下你。只要你一息尚存,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半步。童馨,殿雄,你们放心吧。进儿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些日子,进儿的呼吸看着好象有力多了哩。
这天,丽娜来了,还带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丽娜对任儿说这位老人在社区工作站寻找你的住址,刚好遇到我,我就特意把她送过来了。丽娜转向客人说你请坐,我还有点事忙,先告辞了。
老人鬓角花白,面容苍白瘦弱。她双手一把攒住任儿刚伸出的一只手,嘴里唸叨着
任儿,你就是任儿?我的音希啊,可把你找着啦。
说着泪水就朴嗽嗽地从黑色镜架的镜片后滚落下来。任儿请老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给老人端上一杯茶。老人接过茶杯,眼睛却须臾不离地盯着任儿,象是怕任儿飞走了似的。不待任儿询问,老人又说开了。
音希啊,我知道你不认识我。我叫刘莹莹,是你父亲的表妹。不,不是你后来这个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叫何立。你的亲生母亲在你出生时去世了。当时正在文革中,你爸爸成了革命的对象。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双亡。在他决定告别人世时,他就把你,他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托附给了我。他嘱咐我要努力把你抚养成人。你爸爸去世后,为了站稳革命立场,我违心地嫁给了一个出生好的革委会主任。他得知此事后,无论如何不准我抚养你。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千里迢迢地把不到一岁的你送到四川新安县乡下我的一位远房堂弟家。那时,他结婚三年了还未生育孩子。淳朴善良的堂弟收养了你。他叫任长河。后来,他自己又生育了两个男孩。这次,我就是从你乡下母亲那儿打听到你在温哥华的地址,我就找到这儿来了。我想我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因为我已时日无多。我患了肝癌,晚期。就要走的人啦,回顾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们父女二人。文革结束后,日子慢慢地走上了正轨。因为丈夫的阻挠,我竟再没有把你接回去。可怜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啊…… 老人低下头,从手提包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个信封,信封的表面已经发黄,斑迹累累。
这是你父亲离开人世时给你留下的遗书。他叮嘱我在你成年后再交给你。我怕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一直踌躇着没敢拿给你。今天我能亲手把它交给你,也算是完成了你爸爸最后的嘱托……
任儿将信展开。
我心爱的女儿音希: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你一定长大了。懂事了。也许还结了婚,成了家。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感到安慰。可怜的孩子,你出生时,你的生母因难产意外而去世了。如今,你双亲中的另一个又要离你而去,想到茫茫人海中你将独自寻觅自己的人生,无依无靠,我不禁心如刀绞。女儿,请原谅你父亲的懦弱无能。我这个北大哲学系毕业才三年的所谓高材生,因为几句话在一夜之间成了
“現行反革命分子”,成了群众“革命“和“专政”的对象。每天,我要面对没有尽头的辱骂,鞭打和唾液。甚至有人当众脱下破鞋抽打我的脸,鲜血从我的嘴角汩汨地往下滴……女儿啊,我想如果我被判了刑,要在监狱里熬上几年,也许我还能熬过去。可是眼下,我熬不过去了,我熬不过去了。女儿,请你记住:你的父亲叫何立。记得我小时候问你的爷爷为什么给我取名“立”,你爷爷回答我说:我不指望你将来功成名就,光宗跃祖。只期望你男子汉大丈夫挺立着活,活得有尊严,有骨气。如果你爷爷地下有知,他一定会为他的儿子,你的父亲我痛心疾首。虽然我的良知告诉我这并不是我的错。但我毕竟使他失望了。我想,如果一个人不能挺立着话,那就让他站立着死吧。我相信这种死是对他的生的一种补偿。女儿啊,虽然我深信我面对的这一切终究会过去,人类社会终究是会按照诗人的愿望发展的。但是眼前,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我熬不到那一天了。 女儿,如果你能平安地长大成人,就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象你爷爷当初对我的期望那样,我对你的期望依然是:守住人的良知,清清白白地做人。
父亲何立绝笔于七二年四月七日
任儿捧着信,抽抽嗒嗒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只管自问着:这是真的吗…… 这一切竟是真的?老人取下眼镜,用纸巾抹着老泪纵横的脸。
孩子啊,你爸爸如果地下有知,看到你长大成人出息了,做了董事长,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天快黑了,屋里还流连着最后的日光。
任儿和丽娜并排坐在沈进的床旁边。丽娜看着任儿说:任儿,自从那位老人走后,我看你的心情好象越来越凝重了哩
这些天我总在想,我让我亲生的父亲太
失望了。父亲嘱咐我清清自白白地作人,可我还能去哪儿赎回自己的清白啊……过去的岁月,真正留在我生命 里的,只有痛与悔。
丽娜握着任儿的手,轻轻地叹息道:任儿,你知道吗,其实感到痛与悔的人,已是有了佛缘的人,只是你暂时尚未觉悟到……你独自守护儿子祘来已经快二年了,不容易啊。你瞧,我特意给你带了这本书来给你解闷儿。
任儿从丽娜手中接过书来。《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作品集》。任儿随手翻开一页。这是一首智利女诗人米斯特拉尔的诗。任儿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这首诗的其中两行:
一个我,已站在身后,
另一个我,面对海洋……
霎时,任儿只感到一阵海浪辟头盖脸地朝自己打来,几乎使自己坐立不稳。
—个我,已站在身后,
另一个我,面对海洋……
任儿轻抚诗集,热泪成行。
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任儿他们居住的社区,里里外外已经是一派节日的气氛。社区的文化广场,布置成了欢乐的圣诞广场。广场上高耸的圣诞树已经亮起了梦幻的彩灯。漫天的雪花儿象是急着赶来聆听人间的圣诞乐曲,纷纷扬扬地飘然而下。
丽娜兴高采烈地抱来一大堆东西,嚷着要给任儿布置圣诞屋。丽娜在房间里忙得不亦乐乎。任儿走进厨房给丽娜煮了一杯咖啡。她双手捧着雪青色磁托中的咖啡刚迈出厨房门,只听到丽娜发疯似的大叫:醒了,醒了!我的天啊,沈进醒了……任儿手中的磁托和咖啡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下。她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沈进的床头。只见沈进无力地睁开了双眼,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任儿双手捧住沈进的脸,喜极而泣。丽娜抹着泪水说
圣诞老人,圣诞老人,你可是给我们送来了最珍贵的圣诞礼物啊……
温哥华的五月,阳光温煦。任儿与沈进在湖边的小径上散步。沈进英俊儒雅,皮肤白晢。鼻梁上架着一付银白色镜架的眼镜。青春的脸上洒满了重获健康的朝气。
母亲,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对您的感激。这二年您对我的不离不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人们都在传颂您仁慈的母爱。任儿的声音有点颤抖
进儿,其实你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罪恶的女人,我伤害了你的父亲,甚至亲手放过了杀害他的凶手。你父亲的亡灵,至今还在海面上漂游,徘徊,冤魂不散。我造的孽,这辈子也难以赎清啊……
父亲的冤情我曾有所闻,却又苦于无从证实。您今天的话,证实了一些传闻的真实性……我此刻的心情的确很紊乱……你害了我的父亲却又救了我,在我们父子的生死之间,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已经宽恕了你。但是有一点,你能否改变你的决定,为什么此次回国后你执意要遁入佛门?难道这人世间真不值得你眷恋了吗?
进儿,我此次决意皈依佛门,既是为祈求你父亲亡灵的宽恕,也是为自己“放生”。希望你回国后,能接管达晟集团公司,把它好好地撑起来,那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母亲,你既皈依心切,我当理解你。但出家人是可以还俗的。你可随时再回人间,再回达晟。我父亲遗产中应属于你的部分,我就权且先为你代管吧。看来,我这个工商管理专业的学生,只得提前进入实战了。
进儿,以后达晟集团就要靠你了。别辜负了你的父亲。临走之前,我只渴望一件事,我渴望得到你的宽恕。任儿定睛凝望着沈进。沈进在任儿的双眸中看到的是一个陷在齐腰深的沼泽中的人渴望对方伸手将自己拉出绝境的祈盼。沈进犹疑了片刻,随即犹如神的力量在无形中推动着他,他伸出双臂拥抱着任儿,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妈妈。
任儿伏在沈进的肩头,泣不成声。
曹君梦盯着蓝海市晚报,一则新闻赫然入目:我市最大民营企业达晟集团公司原董事长任儿昨日在静修堂皈依佛门,法号静空。其子沈进归国接任董事长。
曹君梦放下报纸,喟然长叹。
第二天,曹君梦独自前往第一次与任儿约会的梦之帆西歺厅,他想在那儿与心中的任儿话别。然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梦之帆已笼罩在一片尘埃之中。人们只能站在施工警戒绳外远远地驻足观望。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梦之帆西歺厅白帆似的屋顶轰然倒塌。一位施工指挥告诉曹君梦,梦之帆西歺厅所处的这一大片区域都属于城市规划中的拆迁区,不久,这儿将建成一个国际一流的物流园区。
曹君梦双目微闭。
梦之帆碎了,碎了……可是,我会让它在我心里再扬起来的。只是任儿,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再见了,真的再见了……曹君梦转身向来路走去。他的脚步依旧镇定,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潇洒。
他的身影在远处汇入了都市的人流。
正午的蓝海,满眼都是阳光。
〈 上篇完〉
2019年4月30日修改稿。
作者陈革非简介:
陈革非,湖南邵阳市人。邵阳市电子仪器厂退休职工。五零后。曾任邵阳市第一法律顾问处实习律师。深圳一化工有限公司制动液分部部门经理。现深户南山区。在文学中结识文友。
《申城头条》《上海头条》《天下诗词文学》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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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组稿:深堂曲仔
主编:李默,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