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1979年春节前的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底张公社教革办公室托人捎来的口信,要我第二天到公社领取中专录取通知书。
我们是1978年7月参加的高考,9月份在长水地方病医院参加了过线预录体检。由于文革后刚恢复高考,大中专招生统一试题,统一考试,分批录取。当时评卷录取等一系列工作均为人工操作,导致时间拖得很长很长,一直到1979年元旦后,我的录取通知书仍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期间曾托人到县文教局打听消息,说是高招录取早已结束,这个消息彻底击破了我的大学梦,我已做好了扎根农村的思想准备。
意外地接到教改办口信后,真是喜从天降,我踏实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早地赶到了公社,从时任教革办公室主任程民宗(原母校高中校长)手里接过了洛宁师范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只是师范学校,但我很知足。能考上师范,对我这个高中毕业后已务农两年,祖辈都是农民的穷孩子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当时的高考被喻为万人争过独木桥,一考定终身,毕业后连工作都有了,这正是我最需要的结果。
根据入学要求,持通知书到大队开介绍信,去公社派出所和粮管所转户口粮食关系。一夜之间由地道的农民变成了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并有了继续学习的机会。
高高兴兴地过了春节,又快快乐乐地过了元宵节,正月十七早上,我背上被子到底张街,同本公社的郑超民、温书彦、廉斌汇合,坐客车直奔县城。在新城下车后往学校所在地老城去的路上,遇到前来迎接我们的第一届学兄程根铭,他亲自领着我们到学校报到。
入学报到很简单,我们只需提交录取通知书和户粮关系,不用交学费和其它任何费用。还发了第一个月的饭票33斤、菜票5元,还有洗澡票等,月补贴共17元左右。
开学典礼上,雪华堂校长讲:你们是我国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受益者,国家为了培养你们完成学业人均花费几千元,还包吃包住包分配工作,你们千万要珍惜啊。
二
本届洛宁师范共招收新生80名,其中男生66名,女生14名,被编为两个班,每班40名。学生来自原洛阳地区和三门峡市所属的十七个县市,有农民、工人、军人、民办教师、社会青年、临时工等各种身份,也有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大小相差十几岁,个别学生已经结婚生子。
洛宁师范复校后暂设在老城城隍庙,这里曾是原洛宁老县中的校舍。前后两排砖木结构的教室,加上设在后殿东边的伙房以及东部低矮的教师住室,这便是学校的全部建筑了。
学校集中了一批知名教育专家和优秀教师。当时校长是雪华堂,教导主任王时箴,数学教师张德耀,语文教师段庚申,美术教师李笑白,音乐教师金绍治,体育教师吴宗岳,其它的各科教师也都很有声望。
由于刚结束文革,高考制度刚恢复,教育领域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大中专学校旧的教材已不适用,新的教材还没编印出来,我们只能靠老师分发的油印讲义上课,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学习知识的初心和热情。
段庚申老师的语文课引经据典、风趣幽默,他的讲义基本上都是古典文学,至今我们还能背诵出他讲授的《长恨歌》、《琵笆行》、《出师表》等名篇,他讲解的唐诗宋词汉文学常常穿越时空,引人入胜。张德耀老师和蔼亲切,他的数学课循序善诱,由浅及深,逻辑性强,极易理解掌握,指导我们一直学到微积分。李笑白老师的剪纸更是一绝,他先教我们制作刀具,把掰成两瓣的刮脸刀片夹在细竹棍里用胶布缠紧,只露锋刃在外边,然后分发油印的工笔画,再教我们用自制的刻刀沿线条刻下来就成了剪纸作品。金绍治老师发给我们一页页中外经典歌曲,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唱,教我们练简谱,识五线谱,而教室后边的脚踏琴则成了最忙的教具,许多同学的乐理都是在师范阶段学会的。班主任吴宗岳老师刚从新乡师院体育系毕业,比一些学生年龄还小,天天领着我们出早操,翻单杠,打篮球,引导学生们养成了运动和健身良习,至今受益匪浅。还有范宗升老师,卫玉生老师、张婌媛老师、王明佐老师、范存民等老师的良苦用心都使我们终生难忘……。
敬业的老师,良好的氛围,尊重知识的清新风气,激发了我们学习知识的极大热情。我们以前的中小学学生生活和十年文革基本同步,普遍荒废了学业。“错过播种期,莫待收获季”,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晚到的学习机会,只有加倍地学习,才能把政治运动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才能不辜负国家的培养,才能胜任未来的教师工作。我们象刚越冬的秧苗一般,吸吮着春雨沐浴着春风攒着劲往上长;又象鱼儿回归大河一样,使尽全力在科学文化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往往是早自习铃声还没响,早读的学生们已在背涌古文和英语,晚自习下课铃声早响了,仍有同学在探讨钻研问题,而小小的学校图书室常常是人满为患……。
问心无愧地是,我们没有为虚度光阴而悔恨,这两年学习的知识足以超过我们四年中学乃至十年中小学积累的总和。后来的实践证明,正是这两年的积蓄和历练,奠定了我们人生和事业的坚实基础。本届学生后来都成了当地教育战线的骨干力量,还有一部分同学走上各级领导岗位。其中来自卢氏县的宋丽萍同学现任河南省文化旅游厅党组书记,闫新强同学现任洛宁县政协副主席。
三
当时文化思想领域刚解禁,文学艺术百花齐放,一批优秀的传统电影戏曲也陆续复映和上演。
洛宁师范的东面是城关高中(现县实验二中)操场,那里晚上经常免费放映电影。学校斜对门就是县大会堂,是全县唯一的封闭式剧院,几乎天天晚上有戏剧演出。而学校的西隔壁一百多米就是县文化馆图书阅览室,既能现场阅览又能办证借阅。我们晚上既要上晚自习,又想看戏看电影,又想读课外书,真是矛盾极了。就有胆大的学生,抗不住诱惑偷着跑出去看电影,也有的去看戏。后来学校发现后,加强了管理,晚自习时早早就关闭了校门。
刚好西隔壁的西街小学没有大门,且和我们宿舍只一墙之隔,又刚好墙外有一棵杨树,墙里也有一棵杨树,经常有学生偷偷溜出去观看电影或戏剧,回来晚的同学就利用这两棵杨树从小学翻墙而入。再后来学校意识到只简单地限制学生不是上策,为了彻底解决学生的文化娱乐和学习之间的矛盾,决定每周少上一次晚自习,让学生集中看电影,或选择性地买戏票让学生看戏。这真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举措,毕竟电影戏曲也是学习知识的一个方面,还能缓解学生的学习压力。很多优秀的老电影如《早春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唐伯虎点秋香》,戏剧《十五贯》、《天仙配》、《朝阳沟》等就是在那时看到的。
除课余组织观看电影戏剧外,学校还组织学生分班级编排文艺节目,在节日进行校内汇演。当年张耀虎的坠胡独奏《四十八板》,肖松仁的曲剧清唱《下朝来一边走一边长叹》,段红霞的豫剧唱段《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李同升的《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曾轰动全校,至今余音绕耳。
学校给每班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就挂在教室后面的报夹上,记得当时阅读量最大的是作家张扬的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连载,报纸每天抢不到手。这部描写我国高级知识分子事业和爱情的长篇小说,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和心灵震撼,主人公苏冠兰和丁洁琼的事迹激发了同学们献身激情燃烧岁月的政治热情。
四
学校的食堂在后院大殿的东侧,伙食很有规律。早餐馍菜汤,白杠子馍,玉米糊糊汤,萝卜白菜炒粉条。中午汤面条,每周有一次小笼包子和炸酱面,有时是蒸猪油搅拌的玉米面面条。下午稀饭馒头,凉拌粉条或凉拌洋葱和黄瓜。
学生吃饭象打仗,开饭时钟声未落,个别学生就往后院蹿,打饭队伍排得老长老长,往往男一队女一队,去晚了很被动,饭凉菜少耽误时间。吃饭时就蹲在伙房和教室中间的后院,男女学生各占一侧。用餐时一手拿馍一手掌筷子,汤碗菜碗放地上,喝起汤来呼呼噜噜象刮风。常有城里来的学生抱怨伙食差,而我们来自农村的学生心里有数,这生活比家里强多了,谁在家天天吃炒菜?更甭说小笼包子炸酱面了。那时饭量特别大,晩餐吃一根四两杠子馍还不够,有时再买二两馍半碗菜和一些同学躲在后殿的木屏风后边吃,害怕别人看见笑话吃得多。
我们班的寑室就在后院的一个空余教室里,南北靠墙一溜摆放两排单人木板床,十七个男同学就住在这里,记得肖松仁同学的床就放在讲台上。难忘的是当值日,除打扫宿舍卫生外,最艰巨的任务是打洗脸水。学校只有一台小锅炉烧开水,每天值日生须早早地提着水桶排队去接热水,去晚了就成凉水了,惹得同学们有意见。我们寝室的袁会师(灵宝人)、段天芳(汝州人)等同学最负责了,他们总能给大伙打来滚热的洗脸水。
当年的我身体很单薄,一次上课打合欠,突然下巴脱臼,嘴合不上又张不开,更不能说话。我写了一个纸条递给左边的周英超同学,英超立即带我从教室后门出去,赶到县医院找骨科的雷医生进行了复位,同学友情至今难忘。
那时学校风清气正,校方规定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同学们都很自律,也很自重,都能以校为家学业为重。加之僧多粥少,在校婚恋的极少,更没有因恋爱而影响学业。
我们于1979年2月入学,1980年10月离校实习,同年底完成学业分配工作,在校时间对头两年。洛宁师范的两年,是我学生生活中最重要的两年,也是最值得怀念的两年。
母校洛宁师范命运多舛,曾两上两下。最早创办于1956年,1962年因国民经济调整而停办,1978年在老城城隍庙复校,八十年代初搬迁到风翼路北新建的40亩大的设施先进的新址,1986年更名为洛阳第三师范学校。三师鼎盛时学生扩招到邻省,并增设了大专班,学生多达18个班级,累计培养学生六千余名。2000年由于全国教育形势的快速发展,因取消中师教育而停止招生,改为洛宁高中,大部分教师调到洛阳。
虽然离校已有三十九年,虽然洛宁师范已成为历史,但她将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中,她的盛名将永存天地之间。她是我们心中的圣地,事业的起点,能量的源泉。
怀念你,我的洛宁师范!


作者简介:杨青显,网名朝花夕拾,退休干部,洛宁县作家协会会员。喜爱花卉盆景、篮球运动、文学和石艺,曾在《洛阳日报》、《河南粮食报》等报刊发文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