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小说】故事新编——静夜思
文/蔡同德

李白是浪漫主义的大诗人,对政治一窍不通。晚年给永王李璘当幕僚,永王谋反失败后掉了脑袋,李白则因为没有危险性而且说不定还得指望他写点东西,于是被发配到1300年后还未彻底脱贫的贵州。

某夜,李被尿鼓起来,觉得屋里不是太黑便没有点灯,事毕,看到房间地面上的白,多么像秋霜啊。于是便有了一点写作的冲动,晕晕乎乎地写了个五言四句的诗,记下当时的心情,又喝了两口酒便接着睡了。
翌日晨,白醒来,未梳洗,到桌前,看了看夜里写的东西: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显然,若当个五绝来看,是根本不合乎最近杜甫制定的格律要求的。于是推敲一番,修改如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一层霜。
举首观明月,低头思故乡。
按照平起平韵格律及“一三不论,二四分明”的要求,估计无可挑剔了,于是把书童叫过来,说,拿去让小杜看看,有没有大毛病。书童说,那张草稿给我好吗?白曰,可。这孩子聪明,他知道对于名人来说,越是给他挑出毛病来,越是显出有本事。于是他多了个心眼,把原稿交给了杜甫,修改稿先不示人,看看老杜怎么评点和修改。
杜甫向来认真,当时边念边摇头。最后对书童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这算绝句吗?纯粹是打油诗。一共五言四句二十字,就有两句出律,一处孤平,而且两联之间失粘。我这几天感冒了,再躺会儿,我给他改一下。字不多,好理解,你把它背过,回去说着让老李写出来。你拿来的稿子没用了,放在这里,等会儿崔颢来我叫他也看看。
书童聚精会神地听着,看杜甫怎么改。结果所改的地方和老李几乎完全相同,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有一个字不同,在第三句,杜甫是“举首看明月”,而李白是“举首观明月”。这孩子本来就聪明,加上耳濡目染,也有点小道业了,但又不敢班门弄斧,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问,为什么用看,而不用观和望呢,不都一回事儿嘛。
老杜立即正色曰,No,看、观、望,虽然意思一样,属于同义词,但毕竟有差别的。看,平淡,观,雅致,望,深沉,一字千钧,马虎不得。我死时才出生的贾岛,就继承了我的传统,不要求高产 ,但要求精致。他有两句诗单道这推敲的辛苦,他说,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你想啊,你家老爷再有才华,半夜里起来撒尿,睡眼惺忪,哪里有观月望月的闲情逸致?
书童听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又问,“看”在这里读去声,那么看明月不还是孤平吗?杜老师这时微笑着对李白的书童说,想不到你这个小孩已经对格律诗有了一定的研究了。看有两个读音,怎么读都行。例如毛润之先生的诗中,“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这时不妨读去声即仄声,“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不妨读平声。写诗是为了吟诵的,而吟诵时是可以临时处置的,如最简单的汉字“一”就有三种读法,要看它和谁搭配了。而且,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形式和内容这一对范畴,完美统一当然最好,而在不好办时,宁可出律失粘甚至不押韵,也不能破坏要旨的表达。所以李兄的原稿即便不改也是好诗。看明月,疑清霜,思故乡,多么好的意境呀。所以必将千古传诵。这种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情调,和大气磅礴的边塞诗《登鹳雀楼》放在一起,真是阴阳互补,相得益彰。你会背王之涣老先生的《登鹳雀楼》吗?
书童听了杜老师的高论,早已如醉如痴,热血沸腾,立即朗声背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杜甫听到这里,联想到安史之乱,民不聊生,顿时老泪纵横。用一只手以袖掩面,另一只手对这孩子摆了摆,说,去吧,我们已经聊了大半天了,你家老爷恐怕已经着急了。
书童于是躬身一拜,出门而去。
然而书童进屋后便感到一种令人莫名的寂静,他连叫了几声老爷,无人回应。进入卧室,看到李白大半个身子在床上,一只手垂到地上,一壶酒洒了一多半。
李白去世了,享年六十有二。他临死之前没有听到杜甫对他的《静夜思》的点评。
书童复又匆匆赶到杜甫家里,把这一噩耗告诉了杜甫,杜甫立即下床,开始张罗李白的丧事。混乱之中,李白的第一稿不知被谁揣入怀中。第二稿也不知让书童丢到哪里去了。
于是,在李白去世后的1350年中,所有只要上过小学的人都会背诵这首因为不算五绝而被蘅塘居士在乾隆二十八年选编的《唐诗三百首》中归类于乐府的《静夜思》。

(蔡同德作于沂源县历山街道温泉家园,2019年6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