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与小福
文/李金河

“一、二、三……”榴花时节,婶婶在小院数着自己心爱的鸡雏。
“咦——嫂子,我的鸡娃儿咋少了一只,不对——少了两只?”婶婶有点着急地向正在厨房忙活的母亲问道。
母亲闻声,急忙拍打着沾满面粉的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到小院石榴树下,对婶婶说道:“咋会少呢?咱院没喂狗,也没见来猫,会不会数错了,来,咱再数一遍——”母亲说着,和婶婶一起对院内四下乱跑的黄色鸡雏数了起来。
“你说怪不怪,就是少了两只!咋回事?”母亲话中带有一种明显的同住一个小院难脱干系的不安。
婶婶出身王姓中医世家,也算是名门闺秀,嫁给体弱多病的叔叔,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缘分这玩意儿,真的不可思议,叔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农为生,别无所长,黄土地上出力流汗,属于饥寒交迫一族。加上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大钱挣不来,小钱只能靠土里刨金勉强维持柴米油盐。面对贫困,婶婶不离不弃,与叔叔相濡以沫,先后生育五女二男,外加二人再婚前各自随带的一男一女,九个孩子,两个大人,十多张嘴,哪一天不吃不喝不穿不戴?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在生产力低下、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多子未必多福,反而成了贫困交加最基本的因素,为此,这个十一口之家始终处于生活的底层,叔叔和婶婶只能在出力流汗的无奈中维系着让人心酸无助的家庭。
出身中医世家、名门闺秀的婶婶勤快能干,除了下地干活外,每年春季,都要用舍不得吃的鸡蛋孵养小鸡,小鸡养大,鸡生蛋,蛋孵鸡,卖鸡卖蛋,居家过日子所需的油盐酱醋就从这黄澄澄、绒盈盈、唧唧可爱、满院乱跑的小鸡身上寻求解决。如今,两只鸡雏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婶婶能不急吗?
小院正中石榴树不远,有一棕红色捶布石,刚满一岁的小妹玲玲在捶布石前坐着,不哭不闹,自个自在玩,那样子看上去很乖。玲玲的手里——天哪,玲玲的手里拿着的,不就是一只黄绒绒的鸡雏吗?此刻,玲玲正用胖嘟嘟的小手,使劲地抓着鸡雏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那只翅翼有点黑斑的鸡雏,在玲玲胖嘟嘟的手中已变得奄奄一息。
婶婶在石榴树下转身,看到了捶布石前的玲玲和玲玲手中紧紧抓着的、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那只黄绒绒的鸡雏。
“哎呦,我的小福啊——”婶婶惊呼着向捶布石这边奔了过来。
小福是婶婶为妹妹玲玲起的绰号。
那年农历三月初三,桃花盛开时节,妹妹来到这个世界。父亲年过而立又得娇女,喜不自胜中请来大鼓书艺人在村里说书三天,母亲为妹妹起名玲玲,取玲珑可爱之意。满月日,乡邻乡亲来到小院,望着玲玲桃花般粉嘟嘟的小脸,一口一个玲玲,叫得襁褓中的妹妹“呀呀”直笑。
在同一个小院住对门的婶婶,对小妹玲玲格外喜爱,饭前饭后无论多忙都要过来抱上玲玲亲热一番,但从来不喊玲玲的正名,张口合口叫妹妹“小福”。刚开始听婶婶叫“小福”,家人一愣,懵懂中不知所云。婶婶哈哈一笑,抱起妹妹骄傲地说:“俺小福云盘大脸,重眼双皮,面如桃花,肤如脂玉,咋看咋是个有福之人,我就叫她小福!”此后,“小福”就成了婶婶对妹妹的专称。
母亲显然听到了婶婶的惊呼,也慌忙跑到捶布石前,气极中抱起了坐在捶布石前的妹妹。
“呀——这里还有一只!”
母亲抱起妹妹,惊异地发现,妹妹刚才坐过的地方,又一只黄绒绒的的鸡雏,在妹妹的屁股底下可怜兮兮地变成了僵尸。
“她婶子,你看看这——我赔你吧!”母亲带着几分愧疚,难过地对婶婶说道。
“哈哈哈——”婶婶哈哈一笑:“你赔我,好啊!把小福赔给我吧!哈哈哈——”婶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笑声中早已把鸡雏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后来,玲玲渐渐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每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婶婶身边。婶婶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出身名门,才艺多多,绣花、剪纸、女红……样样精通。婶婶的女红手艺,谈不上美仑精致,却富有艺术感染力。每年端午节缝制香囊,婶婶缝制的七彩香囊,做工精巧,活灵活现,扳脚娃娃、猴子观山、金鸡报晓、蟾蜍跳水……等等,看似不起眼的边角布料,在婶婶的手中,变戏法般成了端午节孩子们争相哄抢的五彩工艺品。
又是一年端午节,妹妹玲玲想让婶婶为她缝制扳脚娃娃,背着母亲,把母亲刚买的打算用来缝制衬衣的月白色的确凉布料,剪了一大块拿给婶婶。母亲知道后,气得要打妹妹,婶婶上前急忙护住:“嫂子,不就是一块布料吗?可不能打俺小福,你的衬衣我来帮你做!”婶婶不仅满足了妹妹的好奇,为她缝制了妙趣横生的扳脚娃娃,还帮母亲剪裁缝制了合体的衬衣,妹妹剪下的那块布料,被灵巧的婶婶用做了衬衣的贴袋。
出身中医世家,婶婶从家父那里学得一手推拿绝技。那年秋天,十一岁的堂哥不小心胳膊脱臼,疼得呲牙咧嘴。婶婶听说后,一边安慰堂哥,一边捋起衣袖,手腕上那只娘家陪嫁的银镯子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婶婶抓起堂哥的胳膊,猛地一拉,再猛地一推,咦——好啦!堂哥脱臼复位,疼痛消失,马上破涕为笑。
玲玲长到五六岁,依然是婶婶身边的跟屁虫。家境困顿的婶婶,精神上十分富有。老家村边有个沙铺摊,沙铺滩旁边有个杨树园,杨树园是全村男女老少茶余饭后海聊开心的去处,人们聚在这里谈天说地,家长里短,荤素笑话惹得人们哈哈一笑中愁烦顿消。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一群小字辈,便围在婶婶身边,听她讲永远说不完永远开心的故事。婶婶一边纳着手中的鞋底,一边逗乐着身边天真的孩子们。印象最深的是婶婶给我们说戏,说的是《穆桂英挂帅》校场比武,“一马三箭,三马九箭,回身一箭,射住脚面……”说到开心处,婶婶挥舞着手中的鞋底,站起身来为我们即兴表演,惹得大家手舞足蹈,开心不已。
沧桑更迭,岁月不老。如今,婶婶已是年逾八旬的耄耋老人,霜鬓银发的婶婶,依然精神矍铄风趣不减。当年的桃花妹妹玲玲,也从新华书店退休。每次我们兄妹上门看望婶婶,婶婶依旧一口一个“小福”,叫得依然那么亲切。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劳碌一世、饱受困苦的婶婶老来有福,膝下九个子女各自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子女们满满的孝心,让年迈的婶婶福乐天伦,开心并幸福着。愿敬爱的婶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寿安康,百岁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