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梦无悔》之4
那么,屋里究竟缺少了点什么呢?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我那时认为恰恰是一束鲜艳夺目芬芳醉人的玫瑰花。
玫乡的人们有一个癖好:在玫瑰花开的季节里,每家会客室的条几上摆上两束玫瑰花,那是再赛不过了。当人们劳累了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沟里,峁上,回到家来,第一眼看到那些争奇斗艳,各吐芳华的花朵时,所有的劳累烦恼便会不翼而飞。坐在桌旁,饮着一碗白开水,再吸上一口老烟袋,惬意极了。个中滋味非局外人所能体味。
一束是花开怒放的那种,一束是含苞欲放的那种。花开怒放:热烈奔放,情浓似火,馥郁如醇。含苞欲放:帘门半卷,暗香疏影,似羞犹嗔,娇怯欲滴。第一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第二种,未免有些“回味无穷,意犹未尽”的缺撼。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不才是绝配。
出得家门,我一口气跑到原野里。远处翠黛如屏,宝塔高耸,玉带如练,白云悠悠。又见,地堰田垅,悬崖矮畔佳丽如云,灿若云锦。我先是放开胸襟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绿草玫瑰诸多芳香的空气,又痛快地翻了两个筋斗。不用请示谁,不花一分钱,别看我年小,惟我说了算。
回到家,我把採来的花枝分插到两个瓶子里,各灌上一多半的水,瞅了个她不在的机会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我要给她一个惊喜,我要看看她发现惊喜时惊喜的样子。
我在暗里观察着。
不一会,她回来了。
先是听到鼻翼煽动的轻微声;接着是几次深呼吸;再接下来的是,只有唇与花冠强吻时发出的短促的气息。并伴有赞叹:"啊,世上竟有如此芬芳的花!太,太不可思议了……"
她哪里知道,世上玫瑰种类繁多,惟玫乡的玫瑰以其花大,瓣厚,色艳,香浓,温文尔雅气质高华而独步天下。翠屏山麓玉带河畔特有的小流域气候,富含微量元素的土埌,矿物质丰富的翠屏山泉是她绝无仅有的先天条件。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良苦用心。"获芦,你过来一下。”还是那种带有地域特色的怪腔诞调,不过,这次听上去舒服多了。我早就等着這句话哩!我的那点脆弱的矜持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站在她面前,我象一个小小男子汉。很有"小事一桩,何足挂齿"的气派。有事吗?"我问。"获芦"她一把把我揽到怀里,”弟弟,我的好弟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愿意认我这个姐姐吗?”我母亲有”女儿"情结,我则有“姐姐“情结。我羡慕那些有姐姐的小伙伴们。曽出现过这样的笑话。“娘,你怎么不上山给我拾个姐姐来?你看人家都有姐姐疼,就是我没有。你给我拾一个姐姐去!"我要的认真,母亲和外祖母却笑的十分开心。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生孩子"这个概念,大人们灌输的是:你们都是在山上拾来的孩子。真正认识这个问题是上了初中,在《生理卫生》的课堂上。现在突然有了一个自已的姐姐,其喜悦激动之情是无以言表的。我挣脱了她的怀抱,一股烟跑到堂屋里,把这个意外的惊喜告诉了母亲和外祖母,读者会想象是怎样一个场面。
姑娘是河南人,时年一十八岁,名叫韩月芝,艺名十岁红。自幼丧父,母女相依为命。韩月芝酷爱豫剧,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是五岁的那年村里来了个豫剧团,她便黑白泡在剧团里,帮人干点杂役,为的是听戏不花钱。剧団这里唱完去那里,她就跟着这里完了去那里。反正是属粘粘胶的一一粘上了;属狗皮膏药的一一贴上揭不下来了。谁也拿她没办法。剧团也缺人手,老板便破例收徒。偏偏韩月芝又是豫剧天才,学一会仨,加上有眼色又勤俐,也就渐渐讨人喜欢,十岁那年救场一炮打响,便渐渐站稳了脚根,进而渐渐走红。
如果说村民接纳演员是尽了义务,那么他们相应的权力又是什么呢?
每个房东每天可以获得两张免费票。两张,每张一角钱,共计两角钱噢!那时剧团演出是商业运作,盈亏自负。剧团要生存,要发展,演员要吃饭要养家,因此剧团负担不能太重。
我父亲是本村河北梆子弟班(业余)的万能演员(生,旦,净,末样样拿得起,缺啥都可以顶)虽然爱听戏,但作为一家之长决不去争这个名额。母亲是个戏迷,听见鼓响心就动,听见弦响就想唱的那种,铁定占个名额。祖母倒是去也可,不去也可。偏偏父亲,母亲力挺外祖母去听戏。说什么,一年三百六十天,黑白摇着纺车转,累不累,烦不烦?放松放松,换换口味开开眼,岂不大有裨益!作为五岁的孩子,我本可以随着她们二人进去不用买票,可就是过不了检票员手中那把标杆。花钱买票,别说家长不肯,就是他们肯,我还不请愿呢!这会在小伙伴们之间很没面子的。于是我说:"姥娘你去,您外甥我长大了什么好玩艺见不到!"外祖母心里甜滋滋的。夸道:"别看小三平日淘包气人,就是,有孝心呢!“”这算什么"我想,"我长大要挣很多的钱,叫你们都跟着享福,那才叫孝顺呢!“父亲从小教育我们”百善孝为先“的道理,讲"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故事,因此”孝文化”深札根脑海。
玫瑰节是十天,剧团因此要唱十天戏。分白场和晚场。因为白天人们要下地干活,所以听戏的人比较少。以本村和邻村老年人居多,也有是当地村民邀请来的远方亲友。剧场在村东头,占地三四亩。士改前曾是一刘姓地主的骡马场,土改充公并作为村民集散之地,后拉起院墙辟为露天剧场。戏分日场和晚场。日场,观众不到四分之一,几百个小马札矮板櫈半包围着舞台,偌大的剧场嫌得空落落的。台上的吚吚呀呀的唱,台下的傻楞楞地听。晚上才是主场重头戏。主角名演悉数登场,所演剧目也都是成名作拿手戏。紧打慢唱,流水二八,生旦净末,文武带打。精神生活如饥似渴的村民们,不顾一天的疲劳从四面八方云集。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子大老爷们乌乌泱泱,沸沸扬扬。卖山楂片的,卖花生粘的,卖薄荷片的……拖腔带调,吆五喝六。远处灯光点点,近处汽灯咝咝作响光亮辉煌。当然有的人不只是为了听戏,譬如那些韶华美男子妙龄佳女郎们。蛾儿雪儿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猛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剧场里催戏的鼓声已响了头,遍,一家人匆匆吃过晚饭,开始了各自的夜生活:母亲与外祖母迈着不同时代的金莲向着剧场的方向颠倒倒颠匆匆而去,父亲去找纪华(生产互助组组长,)三哥硏究互助组的生产,我则钻进自已的被窝里装模作样。

作者张纪寅,平阴县玫瑰镇夏沟村。中教数学高级教师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