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的《新娘》
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
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
许许多多告别
被你照耀
今天
我什么也不说
让别人去说
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
有一盏灯
是河流幽幽的眼睛
闪亮着
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
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
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
1984.7
读海子的《新娘》,你会感觉一股生命之流在缓缓流动,诗人有所说有所不说,说的其实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情景、事件、人物、画面等,不说的是隐藏在诗人思维之外的意念。这是要靠读者心灵的触摸才能领略的。
表面上来看,这是一场在农村里娶新娘的事件,不一定是写诗人自己。
新娘来自遥远的地方,而新郎却住在穷乡僻壤。诗人在第一段这么写: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住的是小木屋,里头除了吃饭用的筷子和一缸清水,似乎已一无所有了。日子过得很清寒,像这样“一清二白”的男人,居然还有姑娘肯嫁给他,多么难得的女孩啊。所以诗人大声的宣告:以后许许多多日子/
许许多多告别/被你照耀。因为新娘的到来,以后那些穷困的日子,那些瓶瓶罐罐那些筷子加清水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日子被新娘的光彩照亮了。如果理解为被太阳照耀其理也通,但诗人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第一段诗句写得很精简,从新郎过的穷日子写起,自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度。像这样的穷汉子,谁肯“下嫁”于他,跟他过着如此贫穷的生活?按照程序来写,恐怕会写得拖泥带水,因为有太多的外在因素需要解释,可是诗是用不着解释的,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反而诗意浓郁,令人有一种突然的惊叹。
新娘是乘船来的,她来自何方不重要,她的心才是最闪亮的。海子说:“有一盏灯/是河流幽幽的眼睛/闪亮着/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这个形象清幽的女孩不仅仅是诗人眼中的灯(灯是用来照亮的),还是河流里幽幽的眼睛(是诗人的导航),而这盏灯今天和“我”睡在一起了,给诗人温暖和依靠。诗人是喜悦的,同时也是谦卑的,还有若干的自卑。他说:“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那是什么意思呢?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汉子,有这么一位姑娘肯来相伴,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奢求什么呢?还是让别人去论短长吧,再不然,就让江上的船夫去说吧,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事实,只要我拥有这盏灯,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诗人的说与不说,意味无穷,堪可玩味。
接着是甜蜜的日子,接着是新生活的开始,诗人如何去拓展新的天地?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那种缠绵悱恻的恩爱生活,也不是那种抗争那种和生活搏斗的场景,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火花,是一般读者“意料”中的生活画面。海子毕竟是海子,他轻描淡写的说:“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这个月,未必是指新婚的这个月,可以是过去多年的这个月,那么漫长的年月,他们在干什么?诗人有意隐藏住该说但不说的话,读者只能靠自觉去猜测。但诗人还是按奈不住说了:“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这是我们亲手种的果树,已经开花了;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这也是我们亲手栽种的,一幅未来的丰收图展现出来了。这个月,可能指过去很长的时间,到了开花结果的“这个月”,我们终于可以打开门走出来向人们宣告:我们的日子快要翻新了!当然,这三句诗还有不说的内容,只能由读者自己去发挥想象力。
短短的三段诗,写得多么淋漓,充满生活的想象和盼望,写得即热闹又清幽,确是不可错失的好诗。

怀鹰,原名李承璋,福建南安人,新加坡公民,曾做过电视台华语戏剧组编剧,媒体城记者,撰稿人及导播,《联合早报网》高级编辑,书写文学网主编,目前为专业作家。
获国内外25项文学奖项,第一届《城市文学奖》冠军,《宗乡文学奖》小说组及散文组冠军,第一届《新华文学奖》推荐奖,香港中文大学主办青年文艺创作高级组获奖人等。主编过《青年文艺双月刊》《新加坡文艺》《新加坡小小说》《新城小作家》《创新诗刊》《缅甸新文学网诗歌报》等。出版过25部包括散文,散文诗,小品,评论,长篇,中篇,短篇,微型小说等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