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雅宁 | “马十万”真的走了
原创:来源 现代作家文学 现代作家文学
用作者的诗意·填补生活的空白
“马十万”真的走了
作者:马雅宁
马十万走了,这个消息像阵风,瞬间吹进了千家万户。
马十万走了,这个消息又像是他破败的人生,在这个热闹纷繁的尘世没有激起一点点的波澜。他真的走了,是在夜里悄悄的走了,没有谁听到他最后的声音,甚至谁也不知道他大概几时几分走的。天亮了,有人在不经意里发现而已,这于我也无意间少了一些不必要的担忧,很多很多次,我都为他最后的人生做了很多假设,假如有一天他真的脱离了现在的样子,又是一份怎样的凄凉,会不会像东拉西(在古城街道上生活的几十年的一个乞丐,)一样爬着走路,爬着去方便,甚至被狗咬死?不论怎样,他的最后一定比现在好不了多少,哪怕是一点点。
从此,古城的街道上少了一个很会讲故事,很会装疯,很会卖傻,很会下棋,很会情愿把自己缩进尘埃里的装着明白的糊涂人。
他走了的这个消息是女儿给我的,女儿也是她的同学好友给的,看看吧,马十万多红,甚至连他的死都激不起一点点波澜的消息竟被很多人知道了,包括大学生,他的死仅仅是一个消息而已。
他真的不是一般的人,事实上,他真的太一般了。轻轻的,你来了,悄悄的,你走了,这个尘世没有减少一点点哪怕是一分钟的美好。轻轻的,你来了,悄悄的,你走了,人间的留恋与情意与你无关。
认识马十万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和父亲去吃路边帐篷里的烤羊肉,那天的风雪很大,行人也少,他的走进无疑是带着惊奇的,头上眉毛上都是雪,脏衣服里三层外三层,长短混搭,看样子,他和那一带的羊肉摊很熟,一进来就坐在正在烤羊肉的师傅面前烤起火来。
那双手真长,一下子盖住了烤炉,我想起了奶奶常放在炉火上的鸡窝鞋,这是我最深的记忆,父亲半开玩笑的说他这双手是专门为了“不劳而获”而造的手,玩笑归玩笑,他也不生气。
“马十万,你的这双手去夹钱包百分之百的中。”
“哈哈,对啊,这个年代的人们太穷,钱包里往往没有多少钱。”
小小的羊肉摊因为马十万 的到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而这样的开始也往往夹杂着很多很快就会忘记的因素,至于他留在了我的脑海完全是父亲口中的他的故事。
父亲和他不是很熟,是因为父亲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父亲知道他的很多故事,因为他的故事带着很多很容易传播的情节,甚至有点有趣。
他原是有老婆,有孩子,他还很会做生意,当人们还为吃了上顿愁下顿时,他已经有了十万元的存款,这就是“马十万” 这个名字的由来。人们纷纷叫他“马十万”他真的有十万元钱。
他保留了绝顶的聪明,但没让聪明独领风骚,他的生命里也有今生一段时间必须要糊涂的种子正在发芽,以至于这个糊涂的种子很快发芽长成了材,在他有限的后半生里发挥了淋漓尽致的作用。
听说他在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时,偷了牧人的五十六头牛 ,这事当时没被任何人知道,只是后来他又从法院的院子里偷自行车时被抓住了,这下他的聪明失了控,他连偷牛的事也给抖了出来,这下好了,十万元钱的温度还没有消失,十年的监狱生活迎接了他,看样子他和“十”蛮有缘的。
十年后,他没了家,没了老婆,他成了西宁城里名正言顺的混混,听说一直住在一个二层楼的阳台下。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心路历程,十年后,他竟然把所谓的尊严揉进了脏乎乎的尘埃里,年纪轻轻的选择了乞讨和偷,后来,城市整顿,才把他和他破败的行李迁回古城的街道,脏乎乎的衣物一大堆,估计都是捡来的。
那是我第二次见他,他成了正儿八经的“装疯卖傻”,这点我是真正的见识了。
他在一块靠近街道的地边安家落户了,躺在一大堆的旧衣物里,讲着有头有绪的故事,唱着很能赢得笑声的歌,人们似乎也能从他装疯卖傻的劲里找到充斥生活的快乐,从这点来看,他还是明白的。
有一天,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下午,女儿放学回来,要回了她攒下的一百二十元钱交给了房东,房东家开着个小旅舍,一间小房,两个小床,一晚上二十元。女儿说,那个叔叔睡在路边很可怜,想让他在房子里度过特别的寒冷,女儿小小的善心岂能磨灭?就这样女儿为他分担了六天的房费,实际上他住了差不多半个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半个月后,他消失了,听说又回到西宁混日子了,依他的话说,古城里的日子不好混,我们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不好混”竟是怎样的“不好混”。
再见他时,又是一年后,听说又被迁回来了,这次没让他住在路边是因为他的脏乱太影响镇容了,他在古城垭口的山上搭了个棚子,这下不知道是谁的点拨,他竟然开了巧,赖上了政府,政府又给他帐篷又给他解决低保,他暗地里安心的日子也许才开始。
都说他疯了,其实他真的不疯,他只是在装疯卖傻里藏匿了尊严与卑微,比起现在的快手上用装疯卖傻赚取眼球骗钱的正常人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正常人,而快手上的正常人是真正的疯子,真正的傻子,至于他的不疯和不傻,我有有力的证据。
有一次,我和父亲又见到了他,他一见面就要钱,他要钱的方式和别的乞丐有很大的不同,他的要钱方式是带着边看脸色边带着试探与商量的语气,很多的时候,好笑又不忍拒绝。
“这两天好着俩(好不好)?钱有俩(有没有)?我饭还没吃,给几块钱成俩(可以吗)?”这样的讨要方式除了葛朗台式的人一般不会让他失望。
父亲和他不是太熟,但也了解他,父亲如是说:“你好好的人不做,要着过日子里吗?你回家把媳妇接上来,家攒人攒的过呗!你也不是很老,也是有本事的人……”
这句话可能戳上了他的软肋,他一下子低下了头,就那样仅仅几秒钟,再次抬起头时,一行泪流了下来,他没有接过父亲递给他的十元钱,转身慢慢的走了。再见他时,他依然是古城的街道上任何人眼里疯与傻交织的存在,甚至成了笑谈,他常在人群中讲故事,讲历史,讲教门,而且讲的头头是道,层次分明,在这点上,他攒足了人气,慢慢的人们也接纳着他的装疯卖傻,人们也爱聚在一起听他说书卖唱,他红了,他红的卑微,红的变态,红的甚至出卖了存在于这样一种方式里不愿意让人看穿的委屈与辛酸。尽管再装,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他到手的东西从不含糊,管它是她的还是他的,不发现罢了,发现了则用“装疯卖傻”一笑而过,笑的很嬉皮。
他也是这个街道上的下棋高手,所有人都愿意承认在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试想想,一个真疯真傻的人还能在很多人别说玩就连看懂也难的棋上屡屡击败对手?而且都是好的棋手。他真的不傻,他真的不疯,只是唯独能让他体面一点的棋技上从没有人用过一点心思,这个世界不缺千里马,缺的是伯乐,从没有人去理会他装疯卖傻的真正原因,他在人们以及亲情的淡漠里陷进了“装疯卖傻”的存在方式里,如果一个人滑下了坡,而很多人看着不去拉一把,结果也就这样,这就是生活,不必抱怨,不必渴求,更不能让歧途上的恶魔将自己控制,也许,依他来看,这样挺好,没有劳动的烦恼,没有攀比的痛苦,没有春困秋乏的焦虑,没有夏热冬寒的恐惧,一切的一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这个明媚的世道也成全了他的堕落,成全了他的选择。
有人说他很悲哀,我不这么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方式千万种,而装疯卖傻也许是他乐意也许是他不得已的方式,只是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更没有那种慈悲去接近他,了解他或者是一点点帮助他正常一点的意念,在这个纷繁而又薄情的世界里,我们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迫不得已。
我的父亲也是个钢一般的男子,他的一生基本上以搞工程为主,一个没有背景的农民想要接到一个小工程,在体面的背后付出的无奈与辛酸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人们知道的仅仅是——他是一个老板,而不知道这个老板为了得到一个工程把自己缩进卑微里的无奈与隐忍还有尊严被严重践踏的痛苦。父亲亲戚的男人是一个有头有面的人,为了得到一个工程,我的钢一般的父亲成了他的司机让他呼来唤去,成了他的心腹,深夜起来去接他的小三送到他的怀里,天未亮又去接小三送到原处,他的儿子考试,父亲花钱买通“能人”,老百姓的孩子老老实实考试,而他的儿子在父亲等人的掩护下,高高的马靴里放着手机,戴着耳机,父亲请来的“能人”传送着答案,和他的儿子同龄的我的弟弟也在掩护他儿子的行列里。很多很多年,很久很久,我都在想我的弟弟,我在想弟弟当时的心里的感受,同样是孩子,但人生的待遇千差万别,当他的儿子做假考试时,我的学习很好的弟弟已经辍学打工了,这是父亲的愚昧,也是命运的安排,更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而找的措辞。
很多年以后,那个人儿子成了某局的一个“长”,而我的弟弟也成了父亲,在兢兢业业里汲取着光阴薄厚不一的给养,出奇的是,我看开了,接纳了,也学会随喜了,尽管那个人的儿子也曾因一点家事狠狠的踩了我几脚,让我耿耿于怀了好多年,后来我还是释怀了,不去释怀又能怎样?正如父亲的卑微有他一眼看不穿的因,正如那个人的儿子不需要努力也照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果,随喜他人放过自己,也只有这样,生活的明媚才会多一点。
看到了父亲的伟岸,也看到了父亲的辛酸,从而也理解了马十万的选择,他装疯卖傻的背后一定有他的迫不得已,不管马十万成了什么,不管父亲隐忍了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必须是理解,这个世界,谁也不愿意背道而驰,谁也希望顺风顺水,恰恰这是这个世界所不能成全的尽善尽美,想开了祝福也就体面一点。
我真的佩服马十万选择和接纳装疯卖傻的勇气,真的,人要真把自己缩进卑微的尘埃里并让其成为存活的方式真的不容易,真的很难,尊严被蹂躏成厚厚的茧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愿马十万哥哥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没有辛酸,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很欣慰的是,就在他走的前几天我儿子还给了他五元钱,钱不多,但愿儿子的心意暖到了他,但愿他闭眼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明媚,这仅仅是我的想法。

作者简介:马雅宁,化隆乙沙二村,爱好书法剪纸、诗歌散文。系现代作家协会会员、《现代作家文学》特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