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母亲河”(二题)
□虚无先生
“母亲河”这个标题,很容易让人想到长江、黄河。而我这个“母亲河”,其实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的小村旁边的一条秀美的小河。这条小河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县级以上的版图上都可能见不到她的踪迹。但也正是这条不起眼儿的小河,陪伴我走过了人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走过了在故乡度过的那些难忘岁月,成为深深镌刻在心底的“母亲河”。
她的名字叫“煤河”。
《精神家园》
当地的老人们都知道,“煤河”这个名字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日寇侵略史。早年,日寇“抓壮丁”开凿了她,然后通过她将冀东某著名煤矿的优质煤转道渤黄海掠往日本。她也因此而得名。
然而,任何伤痛也无法掩盖她朴素的秀美。每逢夏季,小河的近岸水浅处,铺天盖地的蒲草、芦苇和三棱草簇成一道绿色的“河堤”,堤岸上开放着冀东平原上特有的颜色各异的野花,密密麻麻的草根下则潜伏着鲤鱼、鲫鱼、鲶鱼、螃蟹、乌龟、黄鳝、河虾、河蚌和被当地人称为“黄瓜条”的鲢鱼。每当夕阳西下,和风阵阵徐来,清冽透明的河面与绿色的“河堤”相挽着,在柔光下翩翩起舞,一眼望去,宛若一条亮晶晶的绸带,在各色花草的簇拥下绵延开去,直至化做一抹清淡的雾霭。
可以说,“母亲河”的四季都洋溢着美的诱惑。这种诱惑,对当年生活在小村里的孩子们来说,其极至不是在明媚的春天抑或收获的秋天,而是在火热的夏天和萧索的冬季。
夏日的诱惑不是美丽的景致,而是游泳。
“母亲河”水深不过两米,却也会偶尔发生儿童溺亡事件。由于这个缘故,母亲一直不允许我去游泳。并且制订了一些相应的惩罚“条款”,以便防患于未然。但是,夏日小河的诱惑时常令我冒着受皮肉之苦的风险去接近她。
与同龄的小伙伴儿们相比,我的水性应该算得上“高手”,胆子也相对大些。小河上的小石桥高出水面好几米,我不仅敢一头扎下去,还能一口气在水底潜出去五、六十米。这一雕虫小技使我一度成为村里伙伴儿们心目中的“英雄”。那时,我经常带着一群年龄相仿的伙伴,全部剃成光头,浩浩荡荡、一丝儿不挂地去小河里游泳。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下水和上岸都方便,身上也几乎不留游泳的痕迹。被妈妈发现蛛丝马迹后,为了掩人耳目,我改变了“战略”,去游泳时拿上一把镰刀,背着一个布袋。过足了游泳的瘾,就在河岸上挖一袋子野菜回家。这样一来,尽管妈妈对我的行为一直持怀疑态度,但苦于抓不住“现行”,找不到证据,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水鬼拉人”的故事,告诉我“水鬼”只有溺死了别人,拉了“替身”才能重新投胎。并且一再强调,“水鬼”是专门拉小孩儿做“替身”的云云。儿时的这段经历,给我日后成为一个优秀的水兵奠定了堪称坚实的基础。
“母亲河”在严冬里的诱惑直接表现为两大“乐事”:一是带着自制陀螺(当地叫“冰嘎儿”)到冰上去玩,二是制作滑冰的工具去滑冰。制作陀螺很简单,只需把一块木头削制成圆锥状,并在尖底上嵌入一个自行车链条上使用的铁珠子即可。制作滑冰的玩具也不复杂,只是制作种类变成了两种:一种是冰爬犁,用木板钉制,滑冰时人团坐在上面,每只手执一只铁钎子,交错着戳击冰面即可使之滑行。另一种是冰鞋。说是冰鞋,实际上只是在一块长宽与脚相当的木板下面嵌入两根粗铁丝。准备滑冰前,每只脚下各踩一只冰鞋,直立于冰面,身体略前倾,然后将一支长木柄、铁质尖头的钎子置于两腿之间。意欲滑动时,双手合力握住长钎子,用其有节奏地戳击身后的冰面,即可滑行。一般说来,冰爬犁是初学者使用的,它的速度较慢但几乎没有风险;冰鞋则是“高手”们使用的,速度很快,但有一定的风险。特别是到了天气开始转暖,冰层日渐融化的时节,风险就变得更大。我上中学时,学校所在的镇离我们村子有4公里,家里买不起自行车,春夏秋三季我每天只能步行往返。到了冬天,我和同学们便撑着自制的冰鞋,顺着“母亲河”滑冰去学校。有一次,由于我滑行的速度太快,一时没看清前方已经开始融化的冰面,导致“刹车”不及,结果直接冲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在那个物质与精神双贫瘠的年代,农家孩子除了能偶尔看上一场露天电影,听上一场村里长辈们唱的皮影戏之外,既没钱买玩具消遣,更没有电视机、收音机等载体充实精神世界,“母亲河”无疑就成了看得见、摸得着、指望得上的“精神家园”。我在家乡度过的十几个春秋里,她始终与我休戚与共,始终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直到离乡30多年后的今天,她仍然会隔三岔五地出现在我的梦乡里。
《听 蟹》
“母亲河”不仅秀美,而且有着丰厚的历史内涵。关于她的历史沿革,冀东著名作家马嘶先生曾在其散文集《煤河漫忆》里作过详尽地叙述。同时,我年幼时的“母亲河”也堪称富饶。每每提到它的“富饶”,就无法不使我回忆起当年堂兄“听蟹”的往事。
我的爷爷有四个兄弟,父亲有九个亲叔伯兄弟。繁衍到我这一代,堂叔伯兄弟就更多了。在诸多的堂兄弟中,会“听蟹”的堂兄是我幼时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由于家境贫寒,堂兄似乎高小毕业以后就辍学了。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日里只会埋头干活,老实得见到熟人打个招呼都难为情,无意间看一眼异性就会满脸通红。然而,正是这个老实人,在那个动辄就要挖一挖“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惊人之举-——在“母亲河”的小石桥上“听蟹”。
“听蟹”是怎么回事?要理解这个词汇,得从螃蟹的习性说起。听母亲说,堂兄之所以能“听”到螃蟹,是因为螃蟹是“夜猫子”,喜欢深夜里出动。在温度适中的秋夜里,它会沿着小石桥的沿壁向上爬。待它爬到一定高度,“听蟹”者只需把手中的“捞笼”(一种木杆上绑网袋的简单捕鱼工具)在它的下方点击一下,发出些声响,它便会因受惊吓而松开攀缘的爪子,直接落入“捞笼”。
由于“听蟹”须在深夜,所以“听蟹”的人不仅要有冒“资本主义尾巴”之“大不韪”的勇气,而且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深夜独处野外的胆量。村里能做到后两点的不乏其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却唯我老实巴交的堂兄。堂兄就凭着这常人不具备的勇气,每逢秋天,便在深夜里频繁出击,仅凭一张小小的“捞笼”,就能每夜“听”到一大水缸螃蟹。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淡水螃蟹啊!按时下的市价来计算,应当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遗憾的是在当时是绝对不敢去卖的。于是,堂兄一家以及家族人等便悄然分而啖之。在家族里,我家与堂兄家住得最近,感情也相对更好,所以分的也相对多些。我是父母面前的头号“红人”,也就相对吃得多些。在那个贫穷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年代,能在一个季节里几乎每天吃上一个螃蟹,简直堪称神仙般的日子了!
那时,我曾经多次请求堂兄带上我一起去“听蟹”,但他嫌我人太小,不仅帮不上忙还碍事儿,故一直不肯满足我的好奇心。30多年前,我离开家乡,走过“母亲河”上的小石桥时,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像堂兄一样在那里“听蟹”。却不料仅在几年之后,堂兄“听蟹”就成了发生在“母亲河”上的“绝版”往事,它只能印证“母亲河”曾经的富饶与辉煌了。她先是被拦腰截得支离破碎,成了分段承包的“养鱼池”。后来,周边的乡镇企业渐渐多了起来,工业废水源源不断地排入“母亲河”里,昔日的鱼虾螃蟹,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或许是由于“听蟹”的愿望一直未圆的缘故,堂兄“听蟹”之举常常闯进我的梦中。而每次从兴奋中醒来,心底便难免生发出几多悲凉。
去年回乡探亲,发现“母亲河”已经淤塞成为一个狭窄的小河沟。有乡亲告诉我,为了对全区进行整体规划,在未来的几年内,“母亲河”将有望重新拓宽,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然而,欣喜之余我又不由地想:以人文景观为主要功能的新煤河还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河”吗?还能让堂兄和我们的子孙后代们在小石桥上“听蟹”吗?

虚无先生,又名愚叟、真言。笔耕数十年,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剧作等作品多种。著有《激情飞歌》《梦里的故乡》《活着 想着 写着》《远去的风景》《为了纪念的记忆》《迂生愚论》《古风-打油诗300首》等9部。近年以诗歌创作为主,诗风通俗、细腻、走心,出版情感诗集《我和另一个我》。
诗观:好诗歌在心底,好诗人在路上。

摄影:培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