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词故事】之九
楚河汉界

作者 雷波涌
那时,我恃才傲物,年少轻狂。
那时,我自诩情圣情痴,为爱痴狂。
那时,我羽化为孔雀,向她开屏;那时,我鸣啭如青鸟,对她以歌以诗。
“江舟遇浪如怀抱,不是轻佻。万缕柔条,岸柳经风似手招。 沉鱼落雁般般妙,极尽妖娆。莫叹魂销,闭月羞花处处娇。 ”她就是我这首《采桑子》词中题写的人物。美貌毋庸多言,且是个公众人物——某电视台的新闻主播。我曾经处心积虑地追求她。
我架起当头炮,跨上卧槽马、开动飞轮车,将兵策士,支帅御相,经历无数次的进退守开和攻防对垒,终于滚卒过河,虏其芳心。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大雪冰天。我执子之手,第一次进入她的闺房。楚河汉界,是地理界限;到人的心里,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想与子偕老,她却因为自己是公众人物,要更爱惜自己的羽毛,人为地在我们的爱情中间划定了“楚河汉界”,拒绝我一切亲昵的举动。
为了“守身如玉”,她煞费苦心、花样百出地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刻意刁难我。谈天说地、剪纸打牌、猜谜下棋、做饭喝酒……奈何雪越下越大,她其实想留我,我更不想走。我们便在欲迎还拒,你攻我守的时光中,上演着一幕又一幕智与力的鏖战。
机关算尽,她才算保全自家“城池”一个白昼。晚饭后,她窥到我的觊觎之心又起,忽生一计:“写了那么多诗给我,你不是大才子吗?我们来玩个高雅的游戏。我出题,你作诗如何?”一向自负的我,见又有了向她“开屏”“讴歌”的机会,很快就着了她的道。
她连续让我作了三首怪异的诗:锥形诗、菱形诗、塔形诗,奈何我吟春咏柳抒胸怀,没用一个小时就轻而易举地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她暗自称道之余,也暗忖着如何把我长久地陷入其“迷魂阵”中。
当她的目光搜索到书桌上的象棋时,她明眸顾盼,诡秘地笑了起来:"刚才的诗只是形式上的变化,难度并不大。我的大才子,你再露一手,用象棋作几首诗,每首都要嵌入'将、帅、士、相、车、马、炮、卒、兵’九个棋子,一个不能少。九个象棋子,你就写九首如何?"我此时恍然,洞察到她的“险恶用心“,幽怨地说:"你怎么越来越刁钻?这作诗是要灵感的,就算玩文字游戏,也不好一下子要我在同一题材上连写九首吧?即便曹植再世,恐怕也做不到呀!"她见我作难,自以为得计,更不肯依,坚持说:"人家都崇拜你了!你是大才子嘛!知道你行的!那曹子建算什么?不是早作古了?不是早进历史的垃圾堆了?"我其实心里没底,也心存怨怼,但被她这娇滴滴地一吹二捧,便又一次傻乎乎地入了其瓮。不过,我没忘了趁机恬不知耻地提了个条件:"如果我做到了,是否也......?"话没说完,我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起来。她意会,脸一红,像是要下一个天大的赌注似的犹豫了半响。最终咬着牙,答应给我一个拥吻。
炮声隆,将军士相吟鞭中。吟鞭中,楚河汉界,多少英雄。
帅驱车马嘘从容,卒兵剑气凝长虹。凝长虹,江山明月,两岸东风。
——《忆秦娥•得嵌象棋子赋棋局》
一词填就。我自鸣得意,她又惊又喜又惧又怕!惊喜的是,我不负所望,不得不赞。“炮声隆,将军士相吟鞭中”,一幅轰轰烈烈的战争画面磅礴而来;紧接着“吟鞭中,楚河汉界,多少英雄”,无数金戈铁马的战神恢宏而至。而下阕“帅驱车马嘘从容,卒兵剑气凝长虹”,则特写不同战争角色的表现,动感传神;最后一句“凝长虹,江山明月,两岸东风”,又不忘切题《棋局》,将胜利之后的“云淡风清”、“江山明月”徐徐铺陈,留下袅袅余韵。“绝妙好辞!”她在一大堆的美誉之后,竖起大拇指爱意浓浓地说着,却没有过来拥吻我。她惧怕我就此索吻,催我继续。
楚河汉界无舟渡,望江东难去。卒兵车马尽消亡,死士空神武。
可怜将帅,难为相父,一番争霸苦。大风歌里炮声宁,汉室千年鼓。
——《贺圣朝•得嵌象棋子赋之楚汉》
悲凉!“楚河汉界无舟渡,望江东难去”;悲壮!“卒兵车马尽消亡,死士空神武”。“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和乌江八百楚壮士,不可谓不神武,但一个“空”字,却令人扼腕叹息。“可怜将帅,难为相父,一番争霸苦”,再叹!写史评史,痛惜项羽“亚父”范增。“大风歌里炮声宁,汉室千年鼓”,对比楚汉,引典刘邦《大风歌》,隐喻“汉室之兴”。咏史之作,也算佳品。她读后似有拥吻我的冲动,见我渐入佳境,除了继续默然赞许,温柔注目,不再作声。
韬略令心雄,苦欠东风。边城炮火寂寥中。兵卒虽多车马足,士相闲供。
将帅有神工,成竹在胸。他朝用武看从容。谈笑灰飞烟灭里,谁与争锋?
——《浪淘沙•得嵌象棋子赋之赋闲》
将军欲斩万人头,笑饮坐城楼。金戈铁马卒兵吼,胜却笛声悠。
休言士相五车谋,气度逊千筹。夷平炮火连天地,帅剑指寰球。
——《祝东风•得嵌象棋子赋之将军》
脑袋大如瓜,策马军中看落花。将军威严开杀伐,哈哈,尽送夷人到老家。
碧血染黄沙,炮歇车横几处鸦。兵罢一杯酬士卒,呀呀,拜相封侯岂有他?
——《南乡子•得嵌象棋子赋之功勋》
相帅把吴钩,马上春秋。卒兵脚下血横流。杀得将军无路走,敌友难投。
战地拾金瓯,荒草悠悠,成王败寇一沙丘。士死炮飞车迹灭,豪气都休。
——《浪淘沙•得嵌象棋子赋之成败》
炮手车夫苦若何?马前兵卒死亡多。贪生谁去斩阎罗。
我本将军门下士,欣逢相帅识廉颇。人生知遇岂蹉跎。
——《浣溪沙•得嵌象棋子赋之逢遇》
将相本无种也,卒兵实亦须尊。位卑犹倍长精神,志士常怀忧愤。
吴下阿蒙挂帅,蜀中老朽称臣。一朝炮仗入龙门,宝马雕车休问。
——《西江月•得嵌象棋子赋之志士》
难抑心潮波涌起,侧耳边关,如鼓踌躇志。震地雷鸣声色里,硝烟火海英雄气。
将帅卒兵都勇毅,羡煞书生,慷慨来投笔。马背行军随死士,炮灰扬道飞车骑。
——《蝶恋花•得嵌象棋子赋之相公》
随着我越写越兴奋、越写越从容、越写思路越宽,她一步一步彻底被我的才华所折服。我每完成一首,她后来告诉我,都看得她目瞪口呆,直想拍案惊奇。其情其境,她岂有不能意会的?第三首:“韬略令心雄,苦欠东风”,怨而不艾,大气!“将帅有神工,成竹在胸。他朝用武看从容”,潇洒淡定,豪气!“谈笑灰飞烟灭里,谁与争锋?”睥睨天下,霸气!第四首:何谓“大将风度”?“将军欲斩万人头,笑饮坐城楼”;何谓“元帅风范”?“夷平炮火连天地,帅剑指寰球”。“金戈铁马”、“卒兵吼”、“笛声悠”,有声有色;“五车谋”、“气度逊千筹”,有赞有弹。第五首:诙谐讥诮!“脑袋大如瓜,策马军中看落花”,杀人如麻的场面血腥瑰丽;“碧血染黄沙,炮歇车横几处鸦”,丢盔弃甲的狼藉画面悲凄诡异;一声哈哈,“尽送夷人到老家”,冷!一句呀呀,“拜相封侯岂有他”,凉!旷世的悲凉!第六首:“把吴钩”、“血横流”、“无路走”、“敌友难投”和“拾金瓯”、“荒草悠悠”,“一沙丘”、“士死炮飞车迹灭”,只几个场景的对比,将“成王败寇”一同跃然纸上。第七首:“门下士”,忠义之气昭昭;“斩阎罗”、“岂蹉跎”,感恩与慷慨之情浩浩。第八首:“吴下阿蒙”与“蜀中老朽”老少争辉,用典喻志;写忧愤,“位卑犹倍长精神”;写得意,“一朝炮仗入龙门,宝马雕车休问”。豪情到底!第九首:也有金句:“马背行军随死士,炮灰扬道飞车骑”,且巧嵌己名自喻,“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当第九首词填就,已是子夜钟声尽阑。她见我时而起坐、时而徘徊、时而蹙眉、时而挠头、时而奋笔疾书,如处无人之境,又是看呆了!她本以为我会就此搁笔,正准备举眉向月、投怀送抱,未料我仍处酣然欲醉之态,已然忘我。
战车所指,炮火烽烟起。士卒枪林如蚁雨,尸骨纷飞万里。
横刀立马留名,此间多少牺牲。相帅都思卸甲,将军犹厌言兵。
——《清平乐•得嵌象棋子赋之厌兵》
将士炮中灰,兵卒车前死。血洒中原润土肥,伫马黄花戏。
帅相泪沾襟,回首情难已。为息干戈万骨枯,碑立和平里。
——《卜算子•得嵌象棋子赋之和平》
车前一点香随马,千军待发雄姿飒。将帅践行时,炮声歌酒词。
卒兵和士相,都做功名想。少壮赴鞍尘,何曾惜此身!
——《菩萨蛮•得嵌象棋子赋之出征》
早忘了今夕是何夕。“又是三首!又是音画合一、壮观细腻、宏阔豪迈的三首!”她默念着。其间,她曾试图在我的词句中挑刺,奈何她对古诗词的修养有限,想去检索是否有漏嵌象棋子的现象,结果也一无所获,唯一《相公》那首词中的"相"字,是在题目中补上去的,然而“写相不露相”正是作文之道,无可挑剔。当然,个别词句后来有所改动和润色,但基本保留了当时的原创。如今忆及,我依然被自己的才思和潜能所震撼,想是情爱所致吧。
她一直酡面芳菲,意动情迷、痴痴地凝注着我,直到确认我真的搁下了笔、伸起懒腰时,其情再难自禁,一头钻进了我的怀里。那当儿,真个是:“瑶琴泄玉瑶琴漫,迷了星君。痴了花魂,桂影惊心桂影昏。 梦中梦转蓬莱梦,踏了莲云。乱了乾坤,人境人思月殿人。”(雷波涌《采桑子•向月迷情》)。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不知缠绵了多久,我这厢慢慢膨胀到了极点:高炮森森、车马横行、士卒林林、将帅相机而动……“不要!我的好人儿!”许是冰雪聪明的她,感受到了“兵临城下”的威胁,她乞求我。随即,她再度急中生智:"你耍赖!要你写诗,你填的是词,不作数!不作数!我上当了,你得重来!"同时从我身边猛然逃开了去。我闻言惊得张口结舌:"啥?这、这也太卑鄙了点吧?诗词诗词,你也挑得刺来?还居然反咬一口?"又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突然发起狠来,强行要“将”她一军。她边躲边求饶说:"我的好人儿!人家欣赏你的才华嘛,想让你多卖弄卖弄嘛!你不卖弄,也没我们的今天呀!诗就是诗、词就是词,词的字数太多,还不足以体现你大才子的绝世才华呀,且难说你没有取巧畏难的嫌疑呢!你用绝句、律诗再做几首,我就……!"她思量二十个字的绝句,要嵌九个字进去,肯定能难倒我;而七律虽有五十六个字,却须讲究平仄对仗,嵌进九个字更非易事。看来,她是把我当成了《一千零一夜》里的魔鬼,想方设法把我熬到天亮,自己遁去。然而,明知如此,我则想:"自己难不成要沽名学霸王,来个霸王硬上弓?"于是,原本杀气腾腾的我心软了,“撤军”对岸,在“楚河汉界”与她和平谈判,讨价还价。最终定下再作六首五言或七言绝句和律诗、来赢取她进一步青睐的盟订。
浮生羁落尘嚣里,进退守开纵一棋。
百战横尸天不悯,两军对垒计堪施。
毕生谋略谁人识?终结输赢旷世知。
士相卒兵车马炮,甘随将帅供驱驰。
——《七律•得嵌象棋子赋之棋子》
尽管有了连填十二首词的底气,事关美人与爱情,我私下里仍然不敢托大。因此,我首先选择了字数较多的七律入手,接受她的挑战。
杀声震天炮轰鸣,丞相持壶把酒温。
杯举盏停谋略定,兵来将挡强弱分。
舍车保帅英雄去,放马归山壮士存。
待到死生终卒战,携君直入凯旋门。
——《七律•得嵌象棋子赋之谋略》
将帅穷兵法,孙吴赐妙书。
学而优则仕,用以巧为居。
炮卒和车马,相公棋下舒。
恩光蒙借贷,胜算早成渠。
——《五律•得嵌象棋子赋之胜算》
将军元帅笑,车马炮如林。
宰相撑船肚,卒兵死士心。
——《五绝•得嵌象棋子赋之福兆》
元帅帐前士相齐,将兵策马率雄师。
驱车架炮赳赳卒,调北遣南猎猎旗。
——《五绝•得嵌象棋子赋之雄师》
将军稳坐点兵台,士相奇谋佐帅才。
炮火纷飞车马涌,卒传捷报笑颜开。
——《七绝•得嵌象棋子赋之捷报》
最后一首诗写完,天已拂晓,窗外玉宇琼天。她跟我说,她感觉我的诗词就是美:壮观的美、豪迈的美、厚重的美。类似“将军稳坐点兵台,士相奇谋佐帅才”、“宰相撑船肚,卒兵死士心”、“驱车架炮赳赳卒,调北遣南猎猎旗”等诗句,她都很喜欢。她亲历了我像玩魔方一样,将九个象棋子出神入化地诗意组合。那一首首激情四溢的诗词,给她带来的喜悦和崇拜,顿时化成了由衷的爱慕。我与她之间的“楚河汉界”慢慢模糊了。她说,她从此时常会默念我曾经为她写下的美丽文字,那些曾经让她感动了很久的动人诗篇。她有些怀疑,这是否就是一段纯洁爱情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