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上的风筝
曹化君
母亲说,去放会儿风筝吧。我被吓住。
母亲一向安静,在我这里住着,更是安静成一汪光,或坐在沙发里做针线,或悄无声息地走动一会儿,从沙发移向阳台,从这屋踱到那屋,仿佛光影暗动。我常会忘记了母亲的存在,就像不曾注意汪在桌上的那片光。
我笑说,怎么想起放风筝?母亲望向窗外,柳条儿都绿了,正好放风筝哩。
春天,放风筝。这要求一点儿不为过,何况,这是母亲第一次向我提要求。
母亲的眼睛真尖,离广场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望见了天空的风筝,并不盯着看,扫一眼,望着我说,数数,几只?我停下脚步,认真数,到底没数清。母亲又问,飞得最高的那只是蜻蜓还是蝌蚪?我仰着头,使劲看,到底没看清。母亲再问,塔尖上那条龙得有十来米长吧?
我被问得烦了,不再作声。母亲也噤了口,很不甘心的样子,好几次,走几步,瞅一眼我的脸,欲言又止。
广场里真热闹呀,画画的,滑旱冰的,打拳的,射击的,亮嗓的,胡乱溜达的,套圈儿的......最抢眼的自然是放风筝。
我和母亲来到一个风筝摊前,母亲仿佛早就想好了似的,脆生地说,哪个飞得高要哪个。
我喜欢那只燕子。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是来陪母亲的呀,才要改口,母亲已把燕子拿在手里了,柔柔地看,仿佛那燕子是她的另一个女儿似的,一边嘟哝,燕子好,春天就是它给报信的呢。
“燕子”很轻易地就飞上天空去了,我把线轴给母亲,却没了她的身影,终于在一张长椅里找见了她,拽着风筝走过去。母亲说,我坐会儿,你放吧。
心里猛一失落。一路上,我都在想像着母亲放风筝时惊喜的样子。
我又让了母亲几次,都说,我坐会儿,你放吧。可当我说“我放够了,回家吧”时,母亲总说,再放一会儿。我暗暗佩服起母亲的深沉,仿佛不喜形于色的大师或高人。
一连三天,母亲都缠着放风筝。第四天,不等母亲开口,我说,我有事情要忙,要不您自个儿去放风筝吧。母亲不肯,非要和我一起去。母亲从来没这么执拗过,更没强迫我做过什么,我不解,我生气,母亲不理,跟在我身边,手里拿着风筝,执着的劲儿,仿佛放风筝是她挚爱的事业,一定要传承给我似的。
我忽而对放风筝起了兴趣,我想知道母亲藏在风筝里的心思。
广场上空只剩下一只“燕子”的时候,我仍然舍不得离开,我早忘了那个别有用心的想法,真的喜欢上放风筝。母亲说,脖子不疼了吧。蓦然想起,一天,坐在电脑前写稿子,随口说了一句“脖子疼,可能颈椎又犯了”。母亲从此便不时催我起来活动活动,我不理。催急了,我就把她推出去,关在外面。
回家的路上,母亲说,如果哪天找不见我了,往天上看,那只飞得最高的风筝就是我,和云彩一样高。
以后,在路上走,我都会不禁地仰头,对着天空望一会儿,找寻那只飞到云彩上的风筝。
春天到底走了,我把那只“燕子”挂在墙壁上,仿佛挂上一个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