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山河
刘新宁
风,掠过树梢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高大茂盛的树,当然,也有卓尔不群的杨柳、榆槐,它们静静地站在那儿。我不知道它们在等什么,也许并不是在等,只是习惯了站立,习惯了静止,习惯了观望和无声的思考与微笑。
但总有淘气的风从远方跑来骚扰它们,惹得正在思考的树愤怒,可也让寂寞无聊的白杨、法桐发出阵阵笑声。
最难得的是,一股强劲的风把树上一团正在打架的虫子吹落。树正讨厌它们,此时觉得一阵轻松,频频颌首感谢风的相助。风走远了,树还在挥舞手臂和这位“大侠”道别。
风掠过树梢只是一瞬,带来的故事却有许多。风走后一切归于平静,却已与原来有了不同。
雨,洒在窗外
雨来的时候,我正在窗下读书,是一本宋词。突然,窗外响起了“刷刷”声。我没有看,只是听,也在想:“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欧阳永叔写的是秋风,眼前是夏雨,雨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下着,“其触于物也,纵纵铮铮,金铁皆鸣,”像极了欧阳修所写的情状。
我还是放下了书,把目光投向窗外,雨挂在天地之间,如同垂下的无数珠帘,又如天兵天将射下的万道水箭……
房上的瓦明亮了,树上的叶子更绿了,地上的草鲜活了,雨,在滋润万物的同时也洗涤了一切。我知道,随着这场雨的到来,雾霾不会再继续嚣张。果然,上网一查,空气质量已转为良好。这真是一场及时雨。
可需要雨的,又岂止是空气、草木和建筑,也许还包括人的心。
山,不再沉默
山总是嘲笑海的喧闹,山喜欢安静,虽然它也能容忍鸟兽的喧噪,容忍到处闲逛的风把树木惹得低吼抗议,但山总是静静地卧在那儿一言不发,亿万斯年,时时如此。
山因此变得美丽安详,威严富有,草木茂盛,花朵灿烂,虫鸟奏乐,百兽营巢。山很快乐,也很满足,心想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天违人愿,人违山愿,轰鸣的机器接连开到了山上。看着朝夕相伴,一点点长大的树还未完全成年就被伐下,山难过得闭上了眼睛,但又突然被疼醒,自己的皮肤褶皱里被塞进了钢钎、炸药,一块块皮肤和血肉被接连剥下,山疼得颤栗、发抖。
最可气的是,竟有人把它的几个山洞填上了,那可是它的汗腺、毛孔、嘴巴,山于是不能呼吸。山病了,日夜呻吟,时时滚落的碎石是它伤心的泪。
一日,它听两个登山的人说,这山不如以前好看了。山真正痛苦愤怒了,它不再讨厌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的风,它希望它来,越多越好。待那两个人下山后,它开始发怒,借助风的力量,崩下一块块断崖,滚落一块块岩石,把通往山上的路堵死了,把放在山脚下的铲车、吊车、挖掘机埋掉了。山不停地吼叫、呐喊,折腾了一夜,就像白天采山的人折腾它一样。山折腾完也累了,又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一个老人望了望堵死的山路说,堵了也好,那条河该清了。又有人说,堵了好,哪有那么多房子要盖。
山在睡梦中听到,露出了一丝微笑。
河,要去远方
河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歇,但也只在家乡徘徊,河的家乡是它日夜流淌的地方。它不停地走,送走的只是它的儿女,河床就像产床,也在日夜地孕育生养。儿女长大了,走远了,就会改换名字,叫作别的河。当然,河流自己也在新陈代谢,不是有个古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吗。
河是如此的眷恋家乡,以至于走动了亿万年也没离开这块热土,两岸的泥土也如亲人的臂膀,日夜将它紧紧拥抱。
但它做了一个无奈又痛苦的决定:要去远方,为了自己的健康、纯洁,或者只是为了起码的生存,它也必须得走。它清楚地记得,一万年前,它是如此的清澈,光顾它的只有饮水的鸟兽,产卵的蜻蜓,从水面可以看到河床上的一粒砂,一根草;一千年前,唐宋的妇女用它的水洗过衣裳,也有人在它的身体里垂钓张网,那时的它,仍可饮用;一百年前,哦,烦恼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有人开始往里倾倒垃圾,但也还好,一夜之间,河水又会变得清澈;十年前呢,曾经自信永远年轻美丽的河流呀,在一个月圆之夜,偷偷照了一下镜子,竟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慌,不是老态龙钟,不是人老珠黄,不是憔悴损,而是彻底地病入膏肓。是呀,生活垃圾,工业污水,建筑废料……无一不往里倾倒,连青蛙也已逃离,蛤蟆也把自己嫌弃。
不是儿女在远方呼唤,就是自己也要想想未来。于是有一天,村人突然发现,村前的河已经干了,水,不知去了哪里。惆怅的人们看着远方,依稀有一条河的样子,模模糊糊,那是一条背井离乡的河床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