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故事
高超
俗话说“江苏才子走天下”,我一直坚信,江淮大地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而那些诞生并成长于这片土地上的众多小说家及其作品,已成为我阅读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了。
苏州·苏童
初闻苏童,源于四年前的一个盛夏傍晚。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那是2015年的8月16日,《新闻联播》节目用简短的篇幅,报道了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结果。苏童凭借他的最新长篇《黄雀记》,成为该奖项的五位得主之一。
当时的我,还未读过他的任何作品,却偏偏对“苏童”这个名字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好,但具体又说不出好在哪里。直到后来,开始阅读他的小说,才知道“苏童”是笔名,他的真实姓名叫童忠贵。由于他总觉得童忠贵这个名字有些俗气,用他的话说,一听就跟地主家的儿子似的。因此,他便取“苏”和“童”两个字作为自己的笔名,意为苏州的童忠贵,既留下了故乡的烙印,又能时刻铭记原来的自己。从此之后,苏童这个名字开始在全国各大文学期刊上崭露头角,一时名声大噪。
第一次阅读苏童,便是始于《黄雀记》。那是在高二的下学期,前所未有的厌学情绪,让我一次次在严肃紧张的高中课堂上如坐针毡。为了打发无聊,我开始上课读小说。苏童在《黄雀记》中仍是以他一贯的文学坐标“香椿树街“为背景,讲述了保润、柳生和仙女这三个青少年的命运纠结史。尽管这是苏童最自信的长篇小说,但掩卷之后,我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反倒是并不怎么受他待见的处女作长篇小说《米》,倒是令我为之惊叹的。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作家所喜欢的作品,可能恰恰是读者所排斥的;而读者所推崇的作品,也可能恰恰是作者所为之惭愧的。《米》中那个叫五龙的男子,冷血的面孔,贪婪而阴险的本性,一度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读完小说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五龙的影子,它是渗透在你血肉里的,无论如何,你也挥之不去。
第二次阅读苏童,源于他的中篇小说代表作《妻妾成群》。那时我正在艺考编导培训机构里学习,老师给我们讲解张艺谋的早期作品《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电影便是根据苏童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由于我们这个专业,要经常在文学和影视之间打交道,因此在观影之前,我就先把小说读完了。之后对比电影,总感觉小说要比电影逊色不少,电影中一些充满象征意味的东西,都是小说中所不具备的,尤其是那一盏盏的大红灯笼。另外,张艺谋别具心裁地把这个发生于南方亭台楼阁间的家族故事,搬到了北方看似封闭的深宅大院里呈现,从而把姨太太们那种困兽犹斗的日常较量展现地淋漓尽致,不能不说这是导演的高明之处。
《妻妾成群》是苏童的新历史题材小说。通过阅读,我开始品味到了苏童小说语言的独特魅力,也开始崇拜苏童对历史题材的架构,对女性心理活动微妙的捕捉,对年代感的生动再现……要知道,苏童可是六零后生人。
再后来,我读了大学,开始横扫图书馆里苏童的所有书目。读得多了,对其作品也产生了更深的认知。原来,苏童除了常年苦心经营于他的“香椿树街”系列小说外,在其创作前期,还曾创作过大量的“枫杨树故乡”系列小说,譬如前面提到的《米》。他用“香椿树街”记录城市,用“枫杨树故乡”观察乡村。
近两年,苏童仅有几个中短篇小说见于期刊,且分量也略显不足。但我想,他一定还在酝酿着新的力作,十有八九是长篇。无论他的下一部作品是什么,也无论他是再次书写那灰色童年里的失意少年,还是描绘那中年男女的烦恼生活,只要故事还是发生在那座阴雨连绵的南方小城,还是沉迷于那条终年陈腐潮湿的香椿树街,相信他就一定会写出令读者心动的好故事来。
丹徒·格非
第一次听说格非及其作品,也是源于那次《新闻联播》的报道。他的《江南三部曲》是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榜首作品,该书由《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部彼此看似独立但又有着些许关联的长篇小说组成。当时的我,对“江南三部曲”这个大标题并未产生什么兴趣,倒是对这个大标题下的小标题有着不少好奇,“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总给我一种未读其书便早已徜徉于那明丽秀美的江南生活中的感觉。
后来,我竟在市车站的“文化吧”书摊上看到了这部书,不禁惊叹于小城车站图书的更新速度之快,况且那还是格非刚获茅奖不久。要知道平时汽车站书摊上的书,总是给人一种陈年旧货的感觉。我花了四十五块钱,一次性把这三部曲买下。仍是在高二的下学期,我利用上课的时间偷偷地先把《人面桃花》和《山河入梦》读完了。读完之后,对格非多少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他对小说那种迷宫式的叙事结构和似乎是穿越古代拿来的语言,一度给我内心以深深的震撼。尤其是他在这种繁杂错综的多线索叙述中,对小说时间的缜密处理和对空间的精准把握,简直是当代文坛的作家们所无出其右的。就凭这一点,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格非完胜苏童,尽管苏童才是当代文学界我最钟爱的作家。此外,当时的我还在畅想,这两部小说将来要是改编成影视剧搬上荧屏,该有多好啊。刚进入高三,我又用课下时间读了《春尽江南》,但总感觉此书水准与前两部差距较大,尽管它在去年荣获了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具影响力的长篇小说之一。
后来我才得知,格非是一名学者型作家,他的职业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而且他的小说创作深受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影响,因此也就不难理解格非小说迷宫式的叙事特色了。
格非当年是和苏童、马原、洪峰、余华等人以“先锋文学五虎将”的姿态展现于文坛的。所谓的先锋文学,是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学习借鉴西方现代小说创作技法,打破公认的规范与传统,创造新的小说艺术形式的文学风潮。像他早期的中短篇作品《追忆乌攸先生》《褐色鸟群》《迷舟》等,都带有着明显的先锋色彩,尤其是短篇小说《褐色鸟群》,一度被认为是先锋文学的必读之作,也曾公认为最令人费解的中国当代小说。
先锋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注定只是昙花一现,那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创作特点已不能再满足当代作家们创作的需求。因此,到后来先锋作家们纷纷去先锋化,再次回归到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中来,格非当然也不例外。回归后的格非在小说创作中加大了对中国古典文学元素的摄入,从他酝酿书写了十多年的《江南三部曲》中便可见一斑,这也是跟他的阅读喜好和作为中文系教授有关。格非虽为当代著名作家,但他一直强调自己的主业是教师。我想,清华的学生可真幸福,即便不是人文学院的学生,也可以找时间去蹭课听。听说格非在清华可是备受学生们青睐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点毋庸置疑。
格非不仅在创作上成就斐然,在教育上也始终勤奋钻研。不是有这么句话吗?不怕别人比你优秀,就怕比你优秀的人都比你努力,格非就是这样的人。他在2014年出版了他对古典小说《金瓶梅》的研究著作《雪隐鹭鸶》,并做成了音频,我对此深感兴趣,日后当然是要读的。我还多次从网上寻找格非讲课的视频或文字材料,记得那次他在清华讲堂上做的题为“重返时间的河流”的演讲,确实让我受益不浅。
格非的故乡是江苏的丹徒,他对那片土地有着深沉的爱恋。可随着社会转型,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让他的故乡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废墟,他也因此创作了长篇小说《望春风》,对逝去的故乡和老去的故人做了告别。我在读罢小说后深受触动,还写过一篇名为《心灵的还乡之旅》的评论文章发表在南京的《亮报》上。
通过对格非不同时期作品的阅读,我感觉他的创作水平是在稳步上升的。格非今年才五十多岁,却早就白发苍苍了,然而我觉得,这似乎比他年轻时更有魅力了。
兴化·毕飞宇
说来有点意思,我第一次接触到毕飞宇,并非来自他的小说,而是来自由他的小说改编成的电影《推拿》。
第一次观看《推拿》,也是我在编导培训机构学习时的事了。当时的我,并未对这部电影产生兴趣,相反,里面那些充斥着暴力、血腥且透着潮湿的灰色镜头画面,是一度让我感到厌烦的。可人这个东西,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某一天让你反感到极点了的东西,可能在日后恰恰会成为你所为之痴迷、为之倾倒的东西。电影《推拿》便是这样。想不到我会前后看了四遍。通过《推拿》这部电影,也让我走进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导演——娄烨。从此之后,我成为了娄烨导演的忠实影迷。因此也可以说,电影《推拿》是我所欣赏的导演拍了我所喜爱的作家的作品。更让我感到欣喜的是,毕飞宇和娄烨原本就是好朋友,他们曾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划中做过同学。《推拿》这部电影的成功,一方面离不开娄烨导演独到的拍摄手法,更离不开毕飞宇对电影制作的出谋划策,该片成功地斩获了第5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包括最佳剧情片在内的六项大奖。当时的娄烨导演率剧组其他人员上台领奖时,毕飞宇却始终选择留在观众席上默默地为之鼓掌,即使娄烨多次招呼他登台。毕飞宇这么做大概是想说,电影《推拿》是你娄烨的作品,我毕飞宇不会去跟你平摊这份功劳。这样的友情,实在令人心生羡慕。
后来我从学校图书馆找来《推拿》这部小说阅读,由于该书描写的是盲人生活,读之前我误以为这会是一部非常枯燥的书。然而我错了,小说《推拿》绝对是一部读起来就让人手不释卷、欲罢不能的好书,毕飞宇在书中那种天才式的讲故事手段和充满幽默感的形象比喻,以及对盲人内心世界奥妙的细致入微的探索,绝对会让每一个此书的读者都拍案叫绝的!盲人,这个我们所司空见惯但又充满未知的社会群体,为何偏偏让他毕飞宇写得这么出彩?原来,毕飞宇大学毕业后,从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南京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他与盲人朋友接触多了,自然就走进了他们的世界,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部书会诞生在毕飞宇手中。盲文版的小说《推拿》在盲人群体之间流传得很广,毕飞宇也因此成为了全天下所有盲人的朋友,得到了他们的共同爱戴,甚至有的盲人朋友结婚都会让毕飞宇做证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