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如父
张联芹
他在姊妹六人中排行老三,我叫他二哥。都说长兄如父,可不是长兄的二哥却给了我如父般的亲情和温暖。
他大我十岁,如果活着的话现在也快六十岁了。
山东出生的二哥随母亲来到了东北,二哥在贫瘠的东北土地上度过了童年和他的一生。
我出生时二哥十岁,父母外出干活,他在家里帮着姐姐照顾弟妹,也就是说二哥是我主要的“监护人”。二哥人聪明,脑子反应快,即使是淘气也比别人淘得出彩。记得有一次,两岁的我不停地哭闹,二哥抱着我连哄带劝地,我就是不买账,继续大放悲声。二哥灵机一动,眼珠子转了转就想出了办法:他把我放在炕上,找来一个大框子,又找来一个长棍子。把长棍子插进框子里,再把我放进框子里。面对着这个新鲜事物,我止住了哭声,咧着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看见我的笑容二哥心里也乐开了花,他与三哥一起更加卖劲地抬着大框子晃了起来。
我的笑声伴着哥哥的笑声一直飘出了很远。就在我们欢呼雀跃时,框子翻了,从框子里跌出的我一下子摔在了鏊子上。鏊子类似现在的平锅,铁制的,东北人用它来烙煎饼。我稚嫩的小下巴颏在鏊子的“亲吻”下鲜血直流。二哥把吓傻了的三哥推到一边,一个健步跑到我身旁,抱起我流泪满面地说着对不起。幼小的我根本就不明白二哥的愧疚心理,继续大声哭着。二哥难过的好几天没吃饭,以后天天把我抱在怀里,再也不舍得放下。很多年过去,下颏的这块瘢痕也渐行渐淡,每到我抚摸它的时候,面前都会浮现出二哥那亲切的面容,一如昨日。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外出打工,妈妈生病住院,大姐在医院照顾妈妈,家就留给了二哥照看。
一天半夜不知道为什么,躺着被窝里的我突然就打起了“摆子”,全身哆嗦着,手脚冰凉,嘴唇发紫,吓得二哥急忙把我抱在怀里,解开自己的衣扣用他温热的身体来温暖我冰冷的身体。在二哥温暖的怀抱里我渐渐停止了“打摆子”,二哥才把我放在炕上,疲惫地嘘了一口气,却忽然发现我的脸像秋天的苹果那样泛着红光,他急忙伸出手轻触我的额头,一股热浪从他的手心直接传到了心里,他的心再次焦灼起来。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再看看高热中的我。家离医院很远,急得他不停地在屋子里转着圈。
忽然,他想起了妈妈。在孩子发烧时妈妈总是先往孩子嘴里塞一片索米痛药,然后再用温热的毛巾敷在孩子的头上。
就这样,在二哥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就退热了,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可二哥还不放心,一会摸一下我的额头,生怕热度退而复生。
从这以后,我对二哥产生了一种似父亲般的依恋之情,天天跟在二哥后面,包括他上卫生间。邻居和哥姐们都开玩笑地说我是“拖油瓶”,二哥却笑着说:芹儿才不是“拖油瓶”呢,是二哥的宝贝呢。
时光总是很快地从指间溜走,八岁的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时候我长的又瘦又小,仿佛小萝卜头那样让人怜惜。镇子上只有一个小学,也就是镇中心小学。镇中心小学顾名思义地坐落在镇中心的位置,而我的家在小镇的边缘上,这样算起来,从家走到学校怎么也要三十分钟的路途。晴天还好说,遇上阴雨天就寸步难行了。那时候没有现在的板油路,清一色的土路,路上坑坑洼洼的,雨水落下来,土路就变成了泥汤子路,走一步退半步,这种路非常滑,一不小心就会跌倒。
每到这时,我就哭唧唧地说不想去上学,二哥便把我拥进怀里温声说:“芹儿乖,二哥背着你去上学好不好?”
我就破涕为笑地说好。
二哥背着我,在湿滑的泥汤子路上艰难跋涉,走一步退半步,二哥的脸上渐渐渗出了汗珠。我边为他擦汗边要下来自己走,二哥却笑着说不用了,二哥背得动呢。边说边给我讲起了笑话。就这样一路说笑着来到了学校,我的鞋子干干净净的,而二哥的鞋子却被泥水打湿,同时打湿的还有他的下半截裤子。一直到学校门口,二哥才把我放下来笑着告诉我快点去教室。
几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我上小学三年级了,个子也长高了很多。这时候二哥才终止了雨天背我上学的生涯。
都说东北遍地是宝,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东北的确是物产丰富、遍地是宝,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勇气,还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这时二哥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在“白卷张铁生”那个年代,学校根本就不重视学习,学生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可以整日、整月地不来。
每当看见父母那沧桑而憔悴的脸,二哥的心都如针扎般那么痛,看见同学们都逃学,他也就不来学校了,但他不是逃学去玩,而是悄悄去了山里。他听人说山上有好多的宝贝,有牛毛广、天麻、人参等等。懂事的二哥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减轻父母的劳累。他每天都去山里,采牛毛广、抠天麻。回家后母亲把这些洗干净、晾干后拿去卖掉,换了钱来贴补家用。这样又过了几年,一直持续到二哥去集体户为止。
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日子孤独而又寂寞,我不知道二哥的青春是怎样度过的,我只知道他为家付出了很多。每次从集体户回来他都给我带好吃的,有糖果、瓜子,还有他亲手叠的纸飞机。每当看见他我都会扑到他的怀里不肯出来,他便笑着用手指点我的小鼻子头说:看看芹儿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么会撒娇。这时我就红着脸说:才不大呢,我还很小。二哥便笑着说:好,好,芹儿还是个孩子呢,看看二哥又给你带什么了?
岁月匆匆而过,从集体户回来的二哥更结实、更英俊了,他1.78米的个头,一双明亮而睿智的眼睛,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和阳光,在单位里别人都称他为标准小伙。他与二嫂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二嫂个子高、身材好,两个人走到哪儿都是一幅靓丽的风景。
二哥的新房就在自家院子里,每当闲暇时我就会跑去他家玩,无论二哥多累,看见我总是满身满眼的宠爱。还记得我考上中专那天,从不饮酒的二哥兴奋地喝下了半瓶子酒,然后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呵呵笑着说:芹儿就是有出息,咱家也有大学生喽!
二哥的话让我心中一阵酸楚,二哥为家,为弟妹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用他的青春和稚嫩的肩膀帮助父母撑起了这个贫困的家,让弟妹快乐地生活、成长。
侄子的出生给家带来了欢乐,也给二哥增加了许多的劳累。为了生存,他搬家去了沟里,在沟里种起了人参。勤劳的他用双手创造出了富足,家也变的富裕殷实起来,但二哥没有忘记父母和弟妹,每次回来都要去街上买些好吃的,再给母亲些钱,叮嘱父母要爱惜身体,不要太劳累。那时候很流行尼龙袜子,我自己却舍不得买,就在我郁闷之时,二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双尼龙袜子,红红的颜色像火焰般翻腾跳跃,我高兴地问:给我的?二哥笑着拍着我的脑袋说:当然了。欢乐和温情瞬间就让这个冬天变的温暖起来。
走上工作岗位后,与二哥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可每次我回家,二哥不管多忙都要赶回来看看我,叮嘱一番才放心地回去。我知道在二哥眼里我还是个孩子,在他心里我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他的宠爱让我幸福、让我温暖。
就在我们品味着幸福、体会着快乐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我最亲爱的二哥离我而去,怎不叫人痛断肝肠!
那是一个夏日,夏天连阴天,雨肆虐着不肯停下来。连日的暴雨不仅让电话线断裂,也夺走了二哥年轻的生命。二哥在山上种参,山里的日子很是清苦,经常有老鼠出没。有一天,一只老鼠爬到了二哥身上,之后的几天二哥不断发烧。医院诊断是:流行性出血热。这个病是林区的一个地方病,很多见。却没想到二哥就因为这个病而丧失了年轻的生命,那年他才三十八岁。
我哭倒在他身上不肯起来,恍惚间看见他的胸口在上下起伏着,我疯了一样给他做心肺复苏,姐姐哭着将我拉起来,告诉我二哥真得走了。我惊呆地坐到了地下,再也无力起来。
二哥下葬那天,天阴沉着似有泪滴落。我抱着二哥的骨灰,多像他抱着小时候的我。我的心痛着,默默站在二哥的坟前。这一刻多么希望世间真得有轮回,梦醒时分,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轻轻地叫我芹儿,我们再一次携手林间,野果的馨香沁人心脾,他的笑容润沁心底,像故乡的格桑花那般甜蜜。
红尘路远,天涯隔断,温馨的话语犹在耳边,二哥已经走远,再也看不见他阳光般的笑颜,我哭,我泣,我想高声呐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亲人远逝,心痛无言。
草有根,花有魂。蜿蜒流动的青山白水是我想念他时流的泪,五花山间里弥漫着我呼唤他的声音。细细想来,值得珍惜的记忆是那么得不能放弃,我只有把他珍藏在心里,在梦里!
以后的岁月里,常常想起与二哥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原来是那么得不可轻描淡写!犹如家乡的椴树蜜那般香甜,沁人心脾。如一幅幅水墨丹青般描画在我记忆的时空。如今,痛楚的心中隐含着欣慰:二哥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也已结婚生子。每当看见小孙孙那可爱的面容我心里都会说:二哥,你看到了吗?小孙孙多么可爱,你安息吧!
北方的冬夜寒意渐浓,思念穿越灵魂,风吹草动间,他阳光般的笑脸再次浮现在眼前,我是他的小妹,他给我如父般的亲情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