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输的父亲

 张君燕

我的父亲脾气很倔，事事争强好胜，遇到同样性格强硬的人，三两句话就能杠起来，非要争出个高低对错来。不过也许是父亲运气好，或者果真如他所说自己很“英明”，每次争辩到最后，总是以父亲胜出而告终。父亲曾不止一次说：“我老张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认输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的嘴角上扬，眼神随着头部一起呈45度向上倾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父亲也有失言的时候。听母亲说，我小时候是个假小子，六七岁的时候跟在一群半大小子身后，跑得欢着呢！那时候，我似乎很有运动天赋，因为个子高、腿长，我跑起步来比同龄人快很多。体育课上，老师教打篮球，我接过篮球，稀里糊涂竟然投进了好几个球。父亲知道后，异常兴奋，他当着邻居们的面，高兴地说：“我闺女以后是要往体育上发展的，你们看这长胳膊长腿，长大后肯定是个篮球明星。”邻居们有的赞成，有的却不以为然：孩子还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父亲摆摆手，语气更加坚定：“三岁看到老，我的闺女我当然知道。”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我没有在体育上发展。在初中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留长发、穿裙子的乖乖女，当初身上的男孩子气一点都不见了，甚至中考的体育成绩我都没能及格。邻居们对父亲打趣：“老张，闺女现在的篮球打得怎么样了？”父亲的脸色微微发红，嘴上却不肯认输，讪笑着说：“女孩子还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管往哪方面发展，只要能有出息就行。”

如父亲所愿，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自食其力的同时还会时不时地买些礼物“孝敬”父母，也算是有出息了。但在到了婚嫁的时候，我与父亲之间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父亲不管我和男朋友是如何认识、感情如何，以及男朋友人品怎样，仅仅因为男朋友家是外地的，就让父亲一票否决了。

当时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我怎么可能理会父亲这种“无理”的反对，他越是不准我和男朋友来往，我就越是和他更加亲密，甚至不惜以离家出走这种方式向父亲提出抗议。最终，在母亲和其他亲友的支持下，我和男朋友的婚事还是提上了日程，父亲见无法挽回，气得拍着桌子说：“我敢打赌，你日后肯定过不好，你还得乖乖地回来。到时候，可别埋怨我没有提醒你！”

幸运的是，我的眼光很好，结婚十多年了，老公依然待我如初，我与他的家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每次回父母家，老公都张罗着给父母买大兜小兜的礼品，比我还上心。有一次，吃完饭后，老公抢着帮母亲收拾碗筷。我笑了笑，故意说：“爸，我记得你曾打赌说我会过得不幸福，这次你可输了吧？”

原本，我以为父亲会像以前那样，死活不肯认输，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没想到，父亲却回应道：“对，对，我输了。我闺女现在过得幸福着呢！”彼时，父亲正把外孙女高高地举过头顶，眉眼里都是笑意。那个一辈子视输赢为生命的父亲，就那么干脆爽快地认输了，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输赢，或者输了才是他一直期盼的结果。

我的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很难受。是的，我现在确实过得很幸福，但严格地说，父亲并没有输。在我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吃到父亲烧的排骨时；在夜深人静，我突然想家而不能立刻回时；在我偶尔伤心难过，无法对着父母撒娇时；在我工作繁忙，一两个月才能回家见父母一面时，我就知道，其实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