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

水如静

1

很多年了，郭明川路过“朱桥”这个地方，每次都会停下来。

河面很美，像一条绸带缓缓流向远方，河水荡漾，岸边长满了垂柳，河边的小路铺着光滑的鹅卵石，有时候水位底下，河坡上面张出了野草，开着野花，芦苇浩荡的沿着河岸开去。

村子坐落在一里路之外的田野里，但还是有几户出人家离开村子沿河居住，但常年门都是关着的，多半是出去打工了，所以，没有人看到些事。

郭明川是周末回城去看自己的母亲，然后周一返回来，多半是周日下午。路过这里时他会把车停下来，默默沿河堤走一段路，静静地看着波关粼粼的河水，头顶的蓝天，路边的那些野草以及芦苇丛里飞出的野鸟出神，抽一支烟，扔下去烟蒂，转身离去。

他仿佛在找寻什么，在等待什么，但又一直无从得到，这一切从他抑郁里的眼神里都可以看出。

2

郭明川是附近镇上一家银行的行长，四十二岁，不像一般的中年干部有富贵模样，依然气宇轩昂，潇洒倜傥。可是至今仍是单身，当然，这才是最时尚的，钻石王老五的身份既被人羡慕又充满诱惑。

家里兄弟四人，但每个孩子的工作和生活都被父母安置的很好，只有自己被母亲挂念，念叨自己的迟迟不婚。郭明川知道自己不是独子，不影响母亲的子孙满堂，所以，自己就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了。

他喜欢散步，钓鱼，旅游，健身，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至于有没有红颜知己，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是大家希望他有一个恋人，或者一个异性知己。那样的话对他也是好的。

他父母健在，但每一年的清明节，上元节，下元节，他都会带着纸钱，鲜花，还有一套新衣服，开着车去上坟。

他会在坟前坐上半天，跟坟墓里的人聊天，聊最近去了哪里，看到一些什么，最近身边有哪些事发生，心情怎么样……

坟墓里的人是一个女孩子，他们与少年时相识相爱，但不料父母却是多年政坛的宿敌，一开始各自的父母均竭力反对，但他们认为只要坚持父母会成全让步，但是一直等到十年后也没等到他们的点头应允，被父母逼迫的女孩选择了跳河而死。

他没有随她而去，是母亲苦苦哀求，不要他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还活着。

但也只能是如此活着了。

背地里大家还是都叫他“傻蛋”，嘲笑他，不理解活着的人为什么要孤独终身。

3

这也是他偶尔也来钓鱼的地方，可是河里并没有太多的鱼，河水很深，据说每年都有游泳的孩子在里面溺水而亡，所以政府沿河岸的设了围栏。

但也有人说因为这里曾经有冤死的灵魂，在不停的寻找替身。

当然，这都是传说。

郭明川很喜爱这个地方。他想在这里买下一块地，建房子留作退休后颐养晚年，或者买下一块墓地，长眠在这里，这里杨柳依依，小河潺缓，阡陌相连，与世无争，还与范蠡和西施的墓地遥相辉映。

但那到底是不是范蠡和西施的墓地呢？当地人都不大相信，郭明川也一直不太相信，人世间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传说。但他很喜欢这样，这是爱情最好的结局，惊世容颜又如何，绝世聪明又如何，哪里赶得上这小桥流水边静数光阴的尘世相伴。

于是，他打听这个村子的领导是谁，还有对岸的几户人家是谁的房子，有没有卖的意愿。

于是，他向对岸走去。

他沿着河堤走一小段路，岔路口的通往一个门院，小路边是一些打理很好的豆田，路边是一些低低的阶前草，一直延伸到院门口。

朱红的院门，青色的院墙，里面有一片翠竹掩映着几间青色的瓦房。而且，门外没有落锁。

里面传出声音：请问你找谁？有事吗？

他说，他只是路过这里，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院子里纤尘不染，墙角的修竹，门前的梅花，以及满院子白色的花草 ，他看呆了，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呢？

她出来了，一身素衣，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到是他，漾起微笑：“你来啦！”

郭明川一步跨过来，拉过她的手，问：“是曦彤？”她点头，依然微笑，他就把她轻轻拥在怀里了，流泪问道：“寂寞吗？”

她摇摇头，再点点头，微笑着，流着泪偎在他的怀里。

她告诉他一切的起因：你我的父母是一对官场的宿敌，父母强烈反对自己的婚事，逼迫自己嫁给门当户对的高干儿子，自己不得已投河自尽，但是并没有真的死去，家父母暴怒不已，责令自己今生今世不得出来丢人现眼，造了坟墓，告诉世人女儿已死去。又造了这几间房子让自己居住，打发余生，说看看你爱的人在你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他值不值得你去死。

他仍是流泪，叹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仿佛委屈的是自己。

4

年末天的时候，有一辆车朝着这个房子驶过来，车上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过年的食材，很多，几乎满满一车。

他们下了车走向院门。但是门锁着的，门前还贴着一副对联，已经褪色了，上面写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对老人默默地看了许久，叹口气，相互搀扶着转身离去了。

5

谁也没有再见过郭明川路过这里，尘世中也没有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