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毕志老师诗选

九盅酒

第一盅酒下肚，没什么反应

酒驮着轻佻的人，避开街巷路灯

朝一片开阔地走去

那里藏着一个褶巴的春天

第二盅酒下肚，胸口有点发热

恶辣上涌，压几口菜

仍有许多憋屈逆食道向上返

在喉结处卡壳

第三盅酒下肚，有些恍惚

漏眼儿的工棚棚顶，若一颗颗摇坠的星星

方便袋内，鸡架骨左冲右撞

试图飞上夜天

第四盅酒下肚，胆子越来越大

狂骂电视，诅咒黑壳里的动物世界

魔兽将天使押赴地狱

好多人看热闹

第五盅酒下肚，嘴发飘

许多禁忌语，从舌尖无休止地滑落

像工地举架上的掉坠物一般

危及老小工友

第六盅酒下肚，愈发兴奋

到工棚外小解，掏出闲置已久的生殖器

一泡尿浇落了明月

浇落了虚幻

第七盅酒下肚，仙意降临

游云巅，住房、养老、教育、医疗、身份证

卸掉所有枷锁。俯怜凡下的劳苦大众

一个个佝偻的蚁和兔

第八盅酒下肚，已是满眼冒金星

故乡里亮晶晶的人和事

全部爬出了眼眶

满脸都是

第九盅酒下肚，天旋地转

断掉多年的右手食指，在酒盅底部

吐出新芽，它偷偷长出杯沿

用力指着苍天

●在梦里

我在梦里，大兴土木

不停地打桩，建房子，建房子

建一些医院，收留那些因欠费被赶出大门

等待死亡的人

建一些学校，召回那些流离失所

丢失了未来的孩子

建一些养老院，收养那些无依无靠

活成泥巴状的老年人

我想建一个个叫家的东西

送给每一个需要它的人

我想模仿上帝，把阳光、水和空气

免费分给每个生命

无非是一些沙子、水泥、石子

钢筋、木头、玻璃，用地上、尘世之物

盖一间间人类避难所

无非是施舍一些爱，让同样活不好的人

心暖和一些，给一条活路

我在梦里，租寻土地，建房子

奔号，准备建材，夯力

这几十年来，却从未钉牢过一根

真实的桩

●清明的山坡

饿了一生的人，现在终于吃饱了

鼓起肚皮，挺在山坡

活着时卑微无能的他们

仿佛逃离人间，便法力无边

被后人苦苦哀求

保佑暂还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请求他们，没事儿回来

帮着降妖除魔

他们被贿以一捧鲜花

一捆纸钱

最后，又被一锹锹新土，压在身上

像刻意遮盖那些怕人听到的

未说出口的话

●晚期的赵小民

蜷缩在床榻上，他穷得只剩下了疼

和一堆饥荒。因欠费被赶出医院

赵小民46年苦难的一生，仿佛还未疼够

额定数量

未疼出人间苍凉

他哆嗦，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

与命搏与人搏，就像与兽厮打

打不过，受了伤，便疼

疼着疼着，晕厥了

就睡了。他梦见慈悲的天堂

全是好人，所有幸福都是免费的

他笑了，把梦喊了出来，声音很大

他笑着笑着

就伤心地哭了，眼角爬出两根藤条

向有光处爬呀，爬

他哭着哭着，就哭醒了

醒后，他用目光，最后一次清扫窗外

眼睫夹扁了空气和晃荡的人影

然后继续疼

疼出的汗珠布满了全身

像铮亮的，刚锻造出炉出的硬币

支付给，他永远亏欠的人世

●寻人启事

（请原谅我用你们真实姓名）——

王传刚，男，46岁，肺癌，农民

李大为，男，37岁，肝癌，职员

张素秋，女，41岁，喉癌，工人

黄小莉，女，39岁，血癌，无业

……

因无钱

被逐出医院的平民百姓

知道你们已在奈何桥外安身立命

过上了好日子

请马上设法回来一趟

人间，欠你们一段阳寿

请知其下落者

相互转告

●熬药

世间的苦，都藏在草根树皮里

两小时，需文火，一点点把汁熬出来

隔壁张妈，用苦水

置换老伴身体里的病

每天捧陶罐、点火，像摆贡、上香

一些蒸发升飞的味儿，跑去天上报信

没有跑掉的和跑得慢的

都让老伴喝了

天闻晓人间的事，也不会管

张妈只信中国的药，她一次次

把草木一生的红利熬出，榨干胆汁和肝血

剩下人骨形的渣子，倒掉

●过夜

天空在头顶

它有太阳月亮，有闪电和雷

说什么都行。我只有心

拄着暗弱的目光，在丛林

不敢做声。胆怯

风来了，草慌张报信

野兽偷袭。身子抖筛出许多汗水

那是大海的一部分

此刻，我怀想

另一条误入险滩的孕鱼

肚皮微微隆起，里边好像藏着

慢慢长大的善良

诗人语录：诗歌，应为劳苦大众吟唱。或许您又被我的文字弄疼了，其实你内心原本就有伤，被我碰了一下翘起的痂。为苦难者疼一次吧，疼出血泪，醒后便目明心静！我们祈求世上从此没了疼，遍布怜悯大爱，人性美好而安全。（by：毕志）

诗人简介：毕志，曾用笔名老木、子润、老大等20余个。现工作、生活在辽宁沈阳，某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