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失语的母亲

史久爱

母亲，您自2009年8月9日生病，至今已近10年了。尽管，漫长的求医路没能有效地帮您挣脱病魔的折磨。但我们姐弟和父亲一刻都没放弃过努力，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您，为您按摩，搀扶您走路，帮您洗刷，喂您吃饭，再苦再累亦不曾有过怨言。反倒是您，总摆出一副视我们如空气的冷漠表情，有时连表情也没有，垂着头，眯着眼，昏昏欲睡状，我们只好搭一件毛毯在您的身上，推您去晒太阳……

母亲，我知道这不是您太无情，而是病魔太残酷，致您严重不能自理，致您失语失智，剥夺了您说话和爱人的权利。记得在省城住院时，医生曾说过，您的智商相当于三、两岁孩童的智商，且间歇性意识不清醒。从那一刻起，我们就学着接受、学着适应了您骤然变成一个小孩的现实，就像当年您照顾我们、照顾我们的孩子一样来照顾您。天气变化时，我们及时给您增减衣服，您咿咿呀呀大发脾气时，我们微笑着劝慰您，安抚您；您不好好吃饭时，我们变着花样做好喂您。即便如此，您还多是阴雨心情，这我们非但不怪您，反而很自责，因为我们爱得太晚了，如果能早一日“良心发现”，懂得孝心不可等待的道理，或许您就不会病倒，这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我亲爱的母亲，我们想尽心尽力侍奉您，伴您度过有生之年，权当赎罪吧。

曾有位挚友毫不隐瞒地问我：“你觉得一个人到了生死不由自己，活得没了尊严的地步她会感到幸福吗？”我茫然地笑了，因为我明白她的意思。母亲，记得您曾告诉过我，幸福不在别人的眼里，而在自己的心里，甭太在乎别人怎么说。虽然，我没反驳您，但在和朋友聚会时，仍和他们一起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己生活之疲惫之枯燥，仰慕着别人生活的光鲜与亮丽。直到2012年自己因病做一个手术，打麻药时，我愚蠢地想，活着太不容易了，自己的人生路上总是风起云涌，荆棘密布，如果能就此永远安静地睡过去，生活中那些纠缠自己的所有伤痛与烦恼岂不都烟消云散了吗？当我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也没有时，我竟有点怕了。恍惚中，我看见了父母的白发，看见了老公伸出的手，看见了儿女们天真调皮的笑脸，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大声对他们说：“我舍不得你们”……当我终于睁开眼睛时，我一下笑出了泪花——他们都在我的身边。出院后，回家看到您，拥抱着您，我感觉着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啊！母亲，女儿懂您的心，也真的明白了幸福的内涵。

所谓苦楚与不堪，在深爱自己的亲人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有爱就有幸福。也是为此，我亲爱的母亲，虽然您10年没说过一句话，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们永远是您的牵挂，您有孝顺懂事的儿女，有聪明可爱的孙子、孙女，还有我那不离不弃的父亲，您定舍不得离开我们的。看着儿孙绕膝，陪着父亲变老，听着四季的召唤，您心中应该是幸福的。诚如我们想您时，可以去看您，想家时可以回家，有娘有家，心里就多一份温暖和幸福！我亲爱的母亲，您说不是吗？

母亲，虽然您说不出，但我知道病痛中的您是爱我们的。记得病后不久在省城住院时，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带您去不远处的公园玩，弟弟推着轮椅靠路边走在右侧，我握着您的手走在左侧，而您却把我拉到您的右侧——您怕如潮水般的车辆伤了我？您伸手的那一刻，我和弟弟先是愣住了，继而不约而同地拍了拍您的肩，笑了。还有一次，我喂您中药，您不想喝，一口口都含在嘴里，任我苦苦劝说就是不肯下咽，我无计可施，就半蹲在您身边，佯装训您。我的无理令您勃然大怒，在您要张嘴训我时，嘴里的中药水全喷到了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我的狼狈相让您噗嗤笑了。而未等我反应过来，您抬手帮我擦了下脸上的药水。我拥着您，眼睛红了。而后来的几年间，您带给我的感动也很多。尤其是您在我家居住的那段时间，每次我领了工资，总炫耀似的一张张在您面前数数，您也总会看着我笑；喂您吃饭时，您会偷偷地把我不小心洒在您围嘴上的饭粒捡起来，趁我不注意放进嘴里，然后用含笑的眼睛瞄我一眼；家里来了客人，您会笑着用您自己特有的语言和他们交谈，别人要走时您会抓着客人的手不松，有时也会按住沙发挣扎着起来想要送客人；晚上躺在您的身边，给您讲新近发生的一些趣事时，您会笑着咿咿呀呀地接话……母亲，您知道吗，最触动我心灵的，不是快乐，不是伤痛，而是您含笑的眼神和无言的爱！

以前父亲很大男子主义，从不下厨房从不洗刷，现在他会给您最可口的饭菜，给您炖鸡蛋，给您把面条熬成粥（他说您牙口不好，容易消化），给您洗脸洗脚洗衣服，安静地陪您晒太阳。冬天时，他会把您衣服用电热扇烤热了再给您穿上……母亲，有夫如此，人生何求？

只是这几年，您仿佛倦了累了，笑容总如昙花一现。母亲，女儿好担心，总怕您有一天您会离我们而去。也就在前几天，我竟做了一个梦，梦中您问我咋愁眉苦脸的。在我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后，您却笑着告诉我：“傻孩子，妈比你们想象的坚强，放心吧，妈没事。”醒来，我笑了。说实话，我亲爱的母亲，您真是女儿的榜样，一年四季，在父亲和我们姐弟的搀扶与帮助下，无论严寒酷暑，您的锻炼从来就不曾间断过，连医生都说，像您这样连吃喝拉撒都必须人照顾的病人，能走过十年的风风雨雨，已是最大的奇迹了。有您这样伟大的母亲，女儿好骄傲啊！

母亲，在病魔面前，您是不幸的，可在亲情面前，您可是幸运的啊！

转眼又到了暖意融融的五月，母亲，让我们无惧伤痛，牵手走进阳光，感知生活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