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水如静
一
梅柳与杨文定亲了，婚期就在五一，下个月，也算是闪婚。
杨文隔一天去一次梅家，准女婿的身份很受欢迎，梅父和杨文一边下棋，看新闻，聊时政，一边享受着梅母的疼爱和美食。梅柳母亲每天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厨房里的食材琳琅满目，梅柳惊叹母亲竟然可以做出那么多不同风味的菜，哎！又可以释放母爱了，在梅柳看来，母亲对杨文，才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梅柳不怀好意地嘲讽：他好像是你们遗失多年的孩子啊。
三个人同时笑她：杨文的笑是得意，梅父的笑是对女儿的微责，母亲的笑，是百分百的满意。
梅柳识趣地闭嘴，继续构思自己的文章。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各忙各的，又相守相望，一个一个神态安详。她不舍得破坏这份安宁。杨文善良敦厚，又颇聪明，父母如此喜欢他，就好。为这个，也该嫁给他。
可是杨文呢，虽然面对着聪慧美丽的未婚妻，即使在恋爱中，也能安安心心地下棋，看新闻，对时事的点评深刻合理。深得梅父的赞许。也能和梅柳的母亲虚寒问暖的聊天，全是安心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心思只在梅柳身上。这让梅家都很欣慰，这孩子，是靠谱的孩子。
所以，认识不到半年，父母决定：定亲。
怎么不急着定亲呢，28岁的梅柳是可以跑爱情马拉松的么？哪里还有青春可以消耗呢。
二
婚礼相当简单，杨文的父母在乡下，风尘仆仆的赶来并没有太多准备，所有的家当都给了孩子读书，买房的首期付完之后，梅柳的戒指都很小的寒酸，他们一直对梅家夫妻说对不起，但是梅家不计较这些，孩子幸福才是最大的财富。
但是梅柳是落寞的，不是因为戒指。自情怀初开始，梅柳就认定婚姻必然和爱情在一起，爱情必然和情趣吻合，所谓的高山流水遇知音，才可以心甘情愿地相夫教子。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是不堪咀嚼的。
少年的梅柳自第一次听他的课就被他儒雅洒脱的讲解迷住了，她想若能为这样的人红袖添香夜读书，该是红尘中的佳侣。
一年一年，她黯然神伤的样子终被他发觉，但他没有躲避，也没有责怪，他一直温和的教育她，细细的提问她，她的成绩，不敢丝毫的下落，反而一路上涨，因为他盯着她的成绩，他进步，她会看到明显的欣喜，她退步，她会看到他淡淡的失落，她咬了牙的读书，不仅语文，而是所有的科目。她的将来显然是顺理的。
梅柳在一次雪后的周末和同学去他家拜访，说是给他个惊喜，却给他的是惊诧，困顿，他的妻子憔悴地躺在沙发上，不停的咳嗽，他们的来访，他不能相陪，只得歉意的说：“我妻子肺病，我要去厨房。”
饭后，他藉着酒意，在书房里在她向他索要的书后中写到：“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
毕业后，她考上理想的大学，她去告别。告诉他：“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然后——他哭了，她笑了，就让她为他——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吧。
可是，父母是等不及的。五年后，她开始相亲，她总是认为自己不该成为别人的妻子，除了他，自己还愿意在谁的怀里。错过了他，嫁给谁不是生活呢？
三
婚后不久大家就都知道梅柳是个好妻子，因为杨文只要提起梅柳总是说：梅柳啊，一点不世俗，也不虚荣；梅柳啊，即有品位,又有才华；梅柳啊，不仅贤惠，持家和工作皆能手……反正，梅柳全是优点，就没有缺点。
那么抑郁的小女子竟是个完美的妻子，大家很惊诧，问杨文：“你是怎样调教出来的？”“调教？”杨文大叫：“人家是天性使然，用得着我调教？”
梅柳都不好意思了：“我哪里这么好。”
“因为你从来不是刻意的，都是本然天性里的好，所以你不觉得。”
梅柳叹口气，无语了。
其实，梅柳会什么呢？会上班，下班是真的，工作优秀是真的，但“出得厅堂下不得厨房”这话是杨文说的，梅柳不敢这么说，因为家务除了会洗衣拖地，会的，还没有杨文多。
婚后第一次下厨就把手切了，杨文一边用创可贴帮她贴上一边告诉她：“有我在，凡是有我抗，不会的，不要撑，没人嫌弃你。”
不会的事情就不用去做，梅柳自然不会做错什么。做的，就都是对的。
下班回家，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养养花看看窗外的天空，虽不辽阔，也足够畅想，还可以慰藉相思，偶尔，也能想出一篇短文挣点稿费，
梅柳不喜欢熙熙攘攘的街市，喜欢踏青，杨文周末的时候就带她去野外，陪她看天，看河流，看风，看所有的野草和庄家，有时候摘来一些野果子放在客厅里展览。有一次，偷了人家地里一个冬瓜，两口子乐呵了一个星期，又愧疚了一个星期，秋天特意趁人家秋收时送去一箱苹果，结果人家又给了半袋红薯。皆大欢喜。
他们也喜欢回老家，国庆节的时候是秋收，他们回家干活，梅柳羡慕的说：“老了我要回来养老。”杨文的父母满心喜悦，说：“我给你们收拾好屋子，留着回来住。
他们说那是他们的避暑山庄。
他们的假期从没有旅游过，两边的父母轮着回去看望，他们觉得那真是极幸福美好的时光。
杨柳生孩子时进手术室破腹生产，现在的哪一个不是破腹生产呢，但杨文仍魂不守舍地叮嘱医生：“如果有意外，不要考虑，一定要先保住大人。”医生对他笑：“哪里有那么危险呢，放心吧，保她们母子平安。”梅柳醒来后看到杨文握着自己的手蹲在床边，看到自己睁开眼后长叹一声：“感谢老天。”然后倒头睡去了。
从医院里回来家，杨文忙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大人又看看孩子，该照顾哪一个，该怎样照顾，都不知道，他只有不停的看来看去，看哪一个睡着了？哪一个醒了？哪一个哭了？哪一个疼了？孩子一哭，杨文就赶紧抱起来，怕吵了梅柳的休息，看看是尿了，还是饿了。梅柳觉得生孩子还没有照顾生孩子的人辛苦呢？因为孩子在肚子里还是比较省事的。
梅柳后来问杨文：“都说男人婚后是从奴隶到将军，你怎么反着来？”
杨文诚实地说：“因为现在你和我是一家人。”他把那个“家”字咬的很重。
四
儿子康康长大后，还是跟梅柳最亲，看到妈妈下班回来，就会扑过去钻进梅柳的怀里 亲昵不休。梅柳说：“妈妈要做饭。”儿子说：“叫爸爸做饭。”梅柳说：“妈妈要拖地。”儿子会说：“叫爸爸去拖地。”总之，梅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会做妈妈就行了。杨文忍不住叹气：“怪不得人家说儿子是妈妈的前世情人，梅柳，你要再给我生个女儿来爱我。”
梅柳笑：“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只能生一个，我们没女儿说明你前世没情人。”
“我前世竟然没情人。”杨文很不服气：“哼，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下辈子就会有个女儿来爱我了。”
梅柳的心又疼起来，下辈子，自己会和他在一起么？希望如此，可以永不分离……
杨文以为梅柳生气自己要找情人，叹口气：“罢了罢了，不找就不找吧。下辈子你还做我老婆也行，不要情人和女儿了。他忽然很二百五：“梅柳，如果我们都没情人会不会下辈子就没孩子啊，不是很惨么？”
梅柳不得不笑：“傻啊，真信这种传说。”
杨文摇摇头，看着儿子：“就让我们两个来爱你吧。”
儿子跑过来抱住梅柳：“就让我们两个来爱你吧。”梅柳的心一下子满足了。
梅柳一次被开水烫伤了大腿，起了大大小小的一片包，康康屏息凝视的看着梅柳：“妈妈你要勇敢啊！你要等我长大，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妈妈！”全病房的都为之感动。
五
梅柳在周一下班之前接到一个短信：“周末可以见一面么？”是他的号码。她的脑子轰然就空白了。
她告诉杨文：“周末，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见面。”
杨文轻松的说：“好啊，我带康康。你可以尽情的聊聊别来的生活。”
他们如约相见在一家咖啡店，他告诉她：“妻子已病故，儿子已成家……？”
她安安静静地对他说：“我和你当初一样，非常非常眷恋我的家，我不会拆散它。”
隔着十年的光阴，她看见一个鬓已成霜的他，当年的儒雅潇洒，今日的憔悴华发，很多事，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
她回到家，杨文正在给儿子讲故事，儿子听到声音问：“是妈妈回来了吗？”
“是的，不过妈妈要洗个澡，睡吧宝贝。”
水龙头的水量开到最大，肆意汪洋的眼泪终变为啜泣，很久很久，一直哭到气馁地蹲下来：“一场年少的爱情啊。”
“你知道我今天见谁了吗？”梅柳躺在杨文身边，轻声问，她决定告诉他一切。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杨文转过身去，梅柳伏在他背上慢慢睡着了。
杨文也合上眼。他想起结婚前的几天，他陪她去订花，车子堵在一家美发店的门口，飘来的歌声唱着：“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梅柳的两行泪，潸然而下，划过腮边落在衣襟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女子的爱与优伤，像一颗琥珀的心，再怎么包裹的坚硬紧密，却无从掩饰。无法掩饰。
他的心，是疼的，像被啃噬的面包，难怪一直以来，她在水一方的样子，总是不远不近的面对着自己。可是，傻丫头啊，年轻时，谁没爱过呢？岁月如此悠长，最终的最深的爱恋到底在哪里呢，谁知道？
果然，婚后，在岁月的悄然转变里，那颗心像一颗琥珀，无论外表怎样坚硬，无法隐藏真心，他看到她看儿子的眼神，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爱意，是让所有的神灵妒忌的。说真的，连自己都妒忌。那么深情如许。也许梅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深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几天前的那个短信还让她惶恐了几天，他知道一定是那个人发给她的，他不阻拦，他知道她会做出选择，那么心性干净的一个女人，不会做出错误选择的。但要她自己去选择。她有这个权利。
他也知道，以后，她的那些忧伤，不会来了。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