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的姑妈寻自信

王东梅

在我小时候，美丽的大姑妈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听父亲描述，浓眉大眼，有着精致五官的姑妈，经常引来许多媒婆和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大家都以为姑妈会嫁给媒婆介绍的某个白手起家的企业主，偏偏姑妈跌破众人的眼镜，选择嫁给所有客观条件最差的姑丈。在那个年代，有大男人思维的姑丈凭着一副好口才，辩才无碍的他，终于赢得姑妈的心，抱得美人归。

只是，婚后大男人主义的姑丈越来越偏执，开始限制姑妈的穿着。因为外表自信不足的姑丈，深怕别的男人觊觎姑妈的美貌，姑妈会被拐跑。所以依照姑丈的标准指示，姑妈将自己包得密不通风，外出只能露出眼睛看路。许多人看到姑妈的穿着，以为她是虔诚的回教徒，而她也不想多作解释，总是点头含糊带过。其实她只是迫于无奈，装扮像回教徒。

强势的姑丈，经常用语言暴力，逼得姑妈乖乖地将一身好身材和好脸蛋藏起来。姑妈为了家庭和睦，这一忍就是四十年，姑妈她没穿过露腿、露脚、露肩、露手臂的衣服，直到姑丈前年过世后，姑妈终于解禁了，衣着一切回归自由。

上个月去探望姑妈时，坐在客厅的姑妈穿着热裤和背心，露出白皙的双腿和手臂，正在吃着西瓜，吃得津津有味。那时我发现姑妈的皮皱了、松了、背有些驼了，但是美丽犹在，那是姑妈与生俱来的自信美。

表哥拍拍姑妈的肩膀，用手指着我，问她说：“你看，是谁来看你？”姑妈抬头望着我，像个小女孩笑开怀，对着我叫：“阿姑，你来啦！”表哥见状，憋住笑意指着我，问姑妈说：“你几岁？她几岁？她怎么会是你的阿姑呢？”只见姑妈一脸自信，说：“我十八岁，我还没嫁人哩！”表哥跑到姑妈面前，又指着自己问姑妈，说：“那我是你的谁？”姑妈开始用迟疑不解的眼神，说：“你是阿爸！”这一个反应，瞬间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却也留下一屋子沉甸甸的摇头叹息声。

表哥摇着头说，姑妈年轻时不能穿暴露的衣服，现在倒好，每天穿着短裤和小背心趴趴走，像个槟榔西施，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穿这样很恰当！其实左右邻居背地里都在闲言闲语，看她的笑话。

其实我大概可以了解姑妈的心理，被迫压抑隐藏了四十年的青春美貌，不甘心的情绪，总要释放，因此姑妈的失智症正好提供发泄的管道。

现年七十岁的姑妈依旧穿着清凉服装，展露她的美丽和自信，只不过姑妈的美丽身影多了四十年的哀愁，那驼在背上的美丽与哀愁会一直并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