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着青春的心像不断漫溯
——杨继光散文诗集《半夏花开》序一
纳张元
继光兄是一位勤于笔耕的作家,他的《彩色的风筝》《醉笑红尘》和《有凤来仪》三部散文诗专集,善于从事物或场景出发,作发散性思考,用意象和场景演绎。其风格纵横睥睨,洒脱奔放,有飘逸的感觉,与生活构成45度的斜角。他常常以情入手,从繁芜的表象抵达内心。这种由客体到主体,主体客体并存的写作方法,与实际生活形成一定的距离,与作者幽静的内心和独特的思维遥相呼应。那些明快简洁的词语,仿佛信手拈来,没有一丝做作,使得意象鲜活,呼之欲出。最近他又推出了新著《半夏花开》,风格又为之一变,有些返朴归真的味道。
《半夏花开》结构很单纯:第一辑为“寒窗别梦”,主要是对当年大理师范五十一位同窗的逐一诗情告白;第二辑“时光漫步”可视为对南宁、海口、黄果树瀑布等十二城市或景点的深情礼赞。内容更是单纯,基本上是围绕爱、美、情趣、梦想、岁月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母题展开。
可是沉浸其间,依然情不自禁地不时被他的细腻、丰富而新鲜的情思所打动。置身工具本体高扬,情感本体受抑的时代,已过知天命之年,在人生旅途上披风历雨无数的“熟男”,竟然一直拥有“婴儿眼光”“黎明感觉”,还有如同热恋般的赤城、深眷的“诗人情怀”,这是很令人称奇的。
有爱,情就在,你可以信手去採一片阳光,煨贴一程风雨……
难舍青春,难忘当年,高枕青梦,我让记忆一次次返青……
我的眼神和黄果树瀑布碰撞,和它飘云拖雾的身躯一起醉入了深谷……
无论对他人,对自己,对自然,浪漫的爱恋与执着的深情从未衰减。尽管也写到了师范时学喝酒、学抽烟、学打架的时光抛掷,人到中年所经历的磕磕绊绊,失眠的烦恼,宿命的背负之累,对岁月催人老的不自觉感伤,但是乐观地活向未来,精致地活在当下,永远是生命的主旋律。
我屏住鼾声,默念一段心语,问月租赁一朵月华,承载今夜的想望。还是羽化为蝶吧,因为我有飞翔的冲动。
你看,种子种在土中的,收获了瓜果飘香;种子种在水里的,收获了荷香藕实;种子种在风里的,收获了高风峻节的品格和节操!
此时,只想快递一声问候,请不要为时光交出你的美丽,在你童话般的世界里,有春常在,只许一生美丽依然!……
何以如此?我想这与继光兄自我心像(Selfimage)的不懈重塑有莫大的关系。西方哲学认为,自我心像的高低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境界。我国古代圣贤也说过:“学其上,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在继光兄的文字中,我们发现了太多的令人感奋的自我心像,除了上举的返青的草、飞翔的蝶,还有盛开的莲、有苞的梅、有节的竹、心空的虹……或隐或显,俯拾皆是。有如许绚丽多姿,充满向上之力的心像,他的生命怎能不轻盈而蓬勃呢?
其实,“万象入我摩尼珠”并非都能转化为自我心像。熟视无睹,穿肠而过的多了去了。继光兄之所以能将之融入自我的心像,是因为有爱的执着、美的敏感,以及对向上之力疯魔痴狂的迷恋。
对同窗的很多看似寻常的细节都能如数家珍,甚至一个眼神,一个约定,一次畅饮也能记忆犹新,化为诗篇,没有爱的自觉、执着与深沉,单靠所谓的笔力,能经受得了三十载风雨的剥蚀吗?
今夜,星斗远天,我独酌一杯夜色,在想象着一朵云在苍山之巅升起。
你有看吗?那不是传说中的望夫云,分明是久别的,他年的,那朵雨云;
你有听吗?下雨了,又下雨了,这是怀旧的一场雨。
雨一朵,风一朵,加深着我的记忆,也一朵一朵飘向了洱海,潮湿着我的记忆。
看云听雨,想象着自己同窗也如是,这种思念的和弦似乎多出于亲人间、夫妻间、情人间,如“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学之间如此情深,且不止一位,而是所有,由不得人不想到圣洁的博爱情怀。可是,继光兄似乎没想到这么高的站位,他只是凭着遇见的本能感动,惜福、惜缘,情感随之深炽,遇到这样饱沾浓情的文字,怎能不被他融化呢?
对美的敏感,书中的文字触目皆是。在惊雷滚滚,热气腾腾的南宁,他更关注那沁人的绿意,温柔的明月,竟然生出“如同遇见了红颜,我懂得了初恋”的甜蜜;披星戴月地赶往卫星农场,尽管一路颠簸,山路弯弯,却“盘转出了无尽的遐想”“每一分一秒都有山高水远在茂盛着我的想象”。
还有与胡家义同窗时的游赏——
在静谧中,聆听一粒粒鸟鸣从左耳流进,也从右耳流出。而一只斑斓之蝶,在我们目光触及处翩跹,还有雪白雪白的羊群贴着地面飘来飘去,还有牧歌,还有短笛,从不远的草地上悠悠扬扬传来……
无论是对自然美的发现,还是对人情美、人性美的体悟,他都能做到彻底感官开放,使向外的探求与向内的开掘完美统一起来。比之中小学生写作中的感官瘫痪——听不到鸟鸣,看不到花色,闻不到草香,成年人因在事业功利中追逐、挣扎而导致的审美天眼闭合,继光兄审美触角如此纤敏,着实令人钦敬。禅宗认为,当人性与自然性融为一体时,生命就会散逸美丽的光辉。这一点,继光兄显然不折不扣地做到了。
有爱的执着,美的敏感,生命中的向上之力便像雨后春笋般不断拔节了。
假以时日,还是让我以诗扣响你的心门,就像芝麻开门一样。
撇开时光的冷,探一朵尘世怀中的花,你感动了自己时,我也在为你击掌喝彩。
是否可以,借一片你园中的绿叶遮挡风寒冷雨,我只想隐世著书,在你核桃树的枝枝丫丫上晒一晒我墨汁未干的诗篇,让我去体验红尘一世美,二世很美,三世更美?
瞧瞧,即使是“隐世”,也要写友情的诗篇,生命的诗篇,让红尘一世、二世、三世无穷地美下去。没有一种强劲的向上之力,怎会有如此的青春心音?这哪里是一个发白齿松的老男人形象,活脱脱的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嘛!源源不断向上生长的青春之力,让继光兄在精神上赛过了时光,超越了令人心悸的白云苍狗。甚至可以说,白云苍狗在他那里,也被酿出了生命的玉液琼浆。这的确是一位很深情、很小资、很纯净,也很有力的男人。
也许,生活在都市的文豪们对边陲书生的这些情愫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蛮荒之地”的精神基因总脱不了粗糙,是不配出现精致、大气、圣洁的生命气象的。文艺理论家们还会振振有词地说:“散文诗不能纯粹地抒情,还要言志——言高洁之志,言存在之思。”可是,这些不屑或质疑,在继光兄的文字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鸡足灵山悠久的佛教文化开启了他透视生活的“天眼”,热土宾川的充沛“地气”赋予他文字以清新、灵动和大气,加上他沐浴中西文化的自觉,字里行间早就有了都市文明人歆羡的厚重、朴实与高迥。更为可贵的是,继光兄还有一种“破执”的自觉——他的文字中,我们看不到蠢蠢蠕动的功名利禄的欲望,有的只是春天、童话、思念、勉励、梦想、友情、爱情、达观、自在这些字眼在葳蕤地葱绿着。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空性”吧!在功利性目光的审视之下,这些似乎真的一无是处。可是,因为远离了世俗的欲望、执念,却又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和丰富性。
当然,在向着自我青春的心像不断漫溯的过程中,继光兄也融进了对人类、文化、民族、世界心像的不断思考。
身在低谷,一样可以演绎出世间的精彩/一样可以虎啸龙吟,喊出回肠荡气的绝响/是我所向往的,也是所坚持的/厚积薄发不枯不竭的激情……
绑定记忆,天涯海角,有云、天、海、礁、石、沙、滩等元素的完美组合,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迷人的,这里每一朵云都不忘初心,清净自在……
放眼世界,古德有云:痴于物,本心自性,心容万象,于所知而存于心,形之于容。你的岁月如是,于清浅的时光中,心有灵希,依阳光生长,盈一份诗意于流年,将时光煮成了荷香的日子,安暖心怀……
无论是对往事的钩沉,现实的珍惜,未来的憧憬,都是服务于青春心像的雕塑。缘于此,他活出了太阳般的温暖,山泉般的澄澈,莲花般的清芬。说他是永恒的自然之子,快乐之子,青春之子,并不为过。

(纳张元,博士,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大理大学文学院院长。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云岭文化名家”,省委联系专家,中国文联首批“中国文艺评论基地”首席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