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第一次读台湾诗人龙青的诗,心中倍感一种无名的隐痛。尘世繁华,天空浩大,我们依然有一颗孤独的心。她的诗文字清新,感情真挚、热烈。
叶慈说:“与他人争辩是修辞,与自己争辩是诗歌。”诗人在下面的文字中,进行着争辩。——明子

龙青五首
【西藏的蓝】
此刻,她正在后退
向前的红柳林和胡杨树
那么干净
作为一个中年女人
她被疼痛榨出泪水的身体
显得不合时宜
车窗外的景物都为她所爱
天那么蓝
一双拉动琴弦的手占据了云层
她的愉悦有多剧烈
她的疼痛就有多剧烈
在开满格桑花的山坡地
脱缰似地奔跑
那些歇斯底里的格桑花
该死的格桑花
从漫山遍野的疼痛中
分裂出强大的愉悦
遗忘已久的沮丧
在一头栽倒的时候漫了上来
湖水在她体内晃动
寺院的尖顶在她体内晃动
蓝色的诵经声在她体内晃动
身心不定的猛虎
凶险的中年,也在她体内晃动
短暂昏厥之后她张开眼睛
天那么蓝,蓝得无须再寻任何解答
【蝴蝶】
你从不以为那是蝴蝶。
它飞过窗前时振动的翅膀
像极了一朵浓妆的牡丹
现在它歇在离你不远的冬青叶上
侧头看着你,双眼灼灼
你能不能描摹它
这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没有任何物种比蝴蝶更接近戏剧
它的复眼、触角
卷曲的口器
向你传递着某种迫切的讯息
“我们已经忘了从前所知道的”
与你对峙的这只蝴蝶
仍和生前一样
它时时怀疑自己处世的能力
并为此感到忧心
此刻,它微微扇动翅膀准备离开
一如以往
你无所不在的凝视
让它备感悲伤

【起雾的早上】
早上的艾略特从坟墓里伸出手来
我迈步,急匆匆地想要逃开
被紧握的脚踝
却让我陷入另一种声音:
“黄色的雾
在窗玻璃上擦着他的背”
这梦里的抚触和走跳,一只蜻蜓
在久病的阳光中颤动它薄如蝉翼的翅膀
然后溃散——
从指尖到手臂到身体
那些哑掉的声音仍用我们的方式呼喊,
旋转。
所有一切都停在这里
我醒来。雾中的爱人们用力推开彼此
那些赤裸的,
得不到所爱的身体
正在湿气中飘荡,消散
雨没有落下来。
【检瓦匠的一天】
经年的雨水浮上瓦面像沉船的残骸
他的手,长久地
停留在瓦块凹陷下去的地方
屋顶上安静无比,他听得到
瓦片上第一根裂痕的声音
瓦片之下,炉火轻轻跳动的声音。
他敞开自己。
新的替换下破损的,扎实的
替换下嘈嚷的
像渐渐下沉的落日一样
沉默,隐忍。
【那天,在龙岗石窟】
一个词语在我体内 —
為了散熱
这个九月的早上,我停止了运转。
我的引擎仍发烫
这样的早上
秒针重复着秒针
阳光重复着阳光
神佛就在高处
当我仰望,当心中诸恶
顺着神佛的眉目慢慢低垂。
摈弃所有杂念,彷佛我所爱所痛
于我是毫不相干的事物
白头之下,石佛的残缺是可数的
作为一种呼应
我虔诚地
奉上不可数的斑驳、厌倦和恐惧。
一個宿命的词语在中午来临时
解构了故土。在强烈的阳光下
我们收拾着各自散落于地的残肢
中年的凶险仍在我的体内
我知道洞窟之外是黄土
薄暮之后
“远处升起的月亮
將在路上铺下慈悲的光”*
*此为引用胡茗茗诗句

简介:龙青,笔名墓鱼。天性顽劣,信奉所有,不接受被教化。得过长篇剧本八十万首奖,开过两间艺文咖啡馆。曾任《倾向》、《自由写作》编辑。现为专栏作家,斑马线文库副社长。出版个人诗集《有雪肆掠》、《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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