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姥姥1984年辞世后,三十多年过去了,姥姥那慈祥的面孔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愈加清晰。几次动笔,冥冥之中姥姥都托梦给我,"写我干啥,天底下的姥姥都一样疼自家的孩子!"

但同是姥姥,疼与疼的姿势却不尽相同。因父亲是倒插门,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故此我对姥姥的感情远比爷爷奶奶亲切。

这几天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祭念逝去亲人的文章,又勾起我对姥姥的思念。人到中年,马上步入老年,说不定哪天我痴呆了中风了,连回忆地机会也没有,真的是愧对疼我爱我的姥姥了。我不管姥姥再不再托梦给我,趁春风微暖、阳光尚好我要写我那苦命的姥姥。
姥姥姓汪,娘家是涧头乡一个叫汪庄的。18岁那年,遵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她嫁给了一次面也没见过的我姥爷,从此有了自己另外一个名字杨汪氏。姥爷是个五大三粗、只知道埋头干活不问柴米油盐的巧木匠,方圆三十里二十里他不知为多少家打过木床,做过板登,但他从小直至和姥姥结婚自己都没能睡过木床。二十九岁那年,姥爷得肺痨病死了,一米七八的个儿到死还剩几十斤,姥姥哭的死去活来。
姥爷死时,撇下三个年幼的女儿,七岁的大姨,五岁的妈,三岁的小姨。那年姥姥刚刚二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

没了家里的顶樑柱,姥姥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年幼的孩子,在那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其生活不易可想而知。为了不至于饿死,姥姥白天给地主打长工,夜晚把三个孩子锁在屋里,趁月光扭着小脚出去挖野菜。其间,有人劝姥姥改嫁,但姥姥死活不同意,她说,都三个孩子了,还往前走啥? 别人不戳脊梁骨俺自己都觉得丢人!

姥爷走的第二年,四岁的小姨也走了。有一天村东小路上走来一路迎亲队伍,村里人包括我姥姥、我大姨、我妈妈还有我小姨都去看热闹。回家的时候,姥姥突然发现四岁的小姨不知啥时候不见了。她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村里人也倾巢而动,最后在村口的一口老井里发现水面上漂浮着小姨手里攥的四颗红枣,一种不详之兆顿时笼罩在姥姥心头。小姨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后,姥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喃喃自语: "看啥新媳妇吗?把孩子丢了!"看啥新媳妇吗?把孩子丢了!”……
由于姥爷英年早逝,姥姥膝下无子,依照中国农村传统习惯,我姨和我妈两人中间要有一人招婿上门,为姥姥家延续香火。就这样,我的父亲有一天经媒人牵线搭桥就走进了姥姥家。

我上边两个是姐姐,轮到老三我是男孩,姥姥对我的骄惯和宠爱可以说是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家里有好吃的先留给我,我不吃饱吃够,两个姐姐就只有看的份。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夏天,放暑假的我突然想吃焦馍了。妈妈为了多挣工分没时间给我炕。于是分分钟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我转眼就哼哼卧床不起患上了大病。妈妈摸摸我的头,冰凉冰凉的一点发烧的迹象也没有,知道我故意装病。但姥姥二话设说,脱去上衣,走进闷热的灶屋和面、擀皮、生火,难忘姥姥光着上身胸前那松驰干瘪的乳房来回愰动的美丽身影,难忘姥姥那三寸金莲轻盈舞动的脚步。
姥姥的三寸金莲小脚对于我来说是充满了好奇和崇拜。一天疲惫下来,晚上临睡前姥姥总要坐在板登上,端一盆凉水或温水洗洗脚。此时,她那双精致、小巧的三寸金莲才会暴露无遗的展现在我的面前。小脚有一拃长,除大脚趾稍微直些,其它四个脚趾都折叠在脚板里,如同天然一般,没一点缝隙。洗脚时,姥姥要把两只脚八个脚趾头逐一掰开,然后擦干凉净再一个一个回归原位。每晚姥姥洗脚,我都蹲在地上好奇的问她:"疼吗?"姥姥总是笑着抚摸着我说:“疼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没感觉了。”

大爱无言。姥姥对我的爱可以说浸润于我的日常中,呵护于我的细微处。听妈妈说,我八岁那年得了脑膜炎,在顿岗卫生院“死”了三天三夜,双脚挂吊针,医生说这孩子没治了,回家处理后事吧。我姥姥一听,双脚跪地请医生死马当成活马治,再打针看看吧! 当晚她回家在院子里又是烧纸许愿,又是请神仙做道场。也许是姥姥的诚意感动了上苍,第四天我竟奇迹般地苏醒了,并且连一点脑膜炎后遗症也没有。感谢姥姥这憾天动地的一跪,感谢上天给了我今天祭念姥姥的机会。
姥姥生前最大的愿望是看到我能出人头地,找到一个好老婆。但在她临死前我出人头地倒没有做到,还真给她领回一个外孙媳妇。看到漂亮的外孙媳妇,病中的她甭提多高兴了,一个劲地说:"好! 好! 好! 我死了也闭眼了!" 尽管这个外孙媳妇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别人的媳妇,但在姥姥心中,那个外孙媳妇永远是她的外孙媳妇。
姥姥73岁得病那年,我刚刚在县城参加工作。

第一个月工资37.5,我在十字街百货公司糖烟酒店花了30元给姥姥买了六罐麦乳精。第二天早晨,当我步行二十五里回到顿岗老沈岗毛庄老家时,姥姥己浑身冰凉,静静地趟在堂屋灵堂正中。妈妈说,姥姥临死前一直不肯闭眼,她一定是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