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失在远山的黑熊
文/吴颖丽
“又在讲你的那只黑熊吧?”,儿子友好地调侃着正在给孙女儿“讲故事”的父亲。
“是啊!到现在,我还记着它眼睛里的表情,一点儿都不惊慌,也不凶狠,倒像是透着一团和气!”,说起自己小时候路遇黑熊的经历,父亲总会像第一次提起一个新鲜的话题那样,目光里满是兴奋。
“那时候,村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人少动物多,早出晚归听到声狼嚎啊、看到只野兔啊什么的,都是常事儿。但是,遇到黑熊的人还真不多”,父亲重复着他已经和孙女儿说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当时,爷爷也就十几岁吧,但是你的太爷爷在救山火的时候被烧伤了,我就只好和大人们一起去山上伐木打草、捡蘑菇找吃的。那一次,干完活儿,大人们都陆续地赶着回家了,我有点儿贪玩,就落在了后面。等我一路玩着,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父亲说,“你不知道,爷爷小时候住的地方,环境可好了。都不用出院子,就能看到各种漂亮的没法形容的小鸟,叫的那个好听!还有很多现在的人都看不到了的野花,真好看啊!要是到了山里,就更别提有多好了,松鼠、山鸡、灰兔儿,经常在你眼前跑来跳去,一点儿都不怕人。还有山林里的味道,呵呵,真好闻啊!”,每次说到这些,父亲都会情不自禁地抒发一下自己恍如隔世的赞叹。
“就在我刚想往前迈步的时候,突然感到对面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儿!”父亲接着刚才的话说,“也不知爷爷当时哪来的那股镇静劲儿,一点儿都没惊慌,也没想要撒腿跑开,就站在原地轻声地喊着‘黑子、黑子’”——“‘黑子’是当时太爷爷养的一条大黑狗的名字”,父亲补充着说,“没想到,那个‘黑大个儿’竟然停在那儿差不多有个十来秒钟那样吧,好像是愣了一下,也好像是歪着头想了点儿什么,之后,就一转身,向着另外一条岔道跑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去老远,不见踪影了!”,说到这里,父亲依然像每次讲到这个细节的时候那样,愈加兴奋,他说:“要知道,我们也就相距个三、五十米那样!连它的眼睫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我却一点儿都没感到害怕!反倒是觉着它的睫毛绒绒乎乎的很好看,还觉得它的眼人儿里好像是充满了慈爱!我当时竟然想,它可能也像我一样,正赶着回家呢!”,而说到这里,父亲也照例像每次一样,声音都随着心里的兴奋劲儿提高了许多,“当然,当时的爷爷毕竟还是个孩子,看着‘黑大个儿’跑远了之后,立刻一路飞奔着,一口气跑回了家”,说完这句话,父亲呵呵地笑着,仿佛是想在孙女儿面前掩饰一下自己曾经的“不够勇敢”似的。
“呵呵,可能是它还不够饿吧!”,女儿照例在这个环节打趣儿了一下自己的爷爷。“你不知道,回家后我告诉了你的太爷爷,他很生气,大声地训斥了爷爷,还说,这次算是山神保佑你!否则,那黑瞎子还能给你让路,让你顺顺当当地跑回家!以后再不能这么贪玩儿了!”,父亲也照例重复着这句说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算是回答了他的孙女儿。
“当时,听完了你太爷爷一大堆的训话,你的太奶奶却好像没什么大事儿似的笑着对爷爷说‘那是山神在保佑我大儿子呢!他知道我们达斡尔子子孙孙都信他,他也知道我大儿子还是个小孩儿,得有他保佑着才行’”,每次说到这里,父亲的神情都会忽然间变得像个孩子——“是不是,父亲也想念他自己的母亲了呢?”,每一次,听着父亲讲到这里,儿子都会这样猜想着。
“长大以后,爷爷却更愿意相信,能有那么神奇的经历,可以说是奇迹般的逃生,应该是你太爷爷太奶奶的善良换得的福报”,父亲说。
确实,父亲曾多次说过,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因为被山火烧伤而失去了劳动能力,弟弟妹妹们又小,家里过的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但是,即使那样,他的母亲也时常告诉他,人要善良,就算只剩下一口馒头了,有路过的人进门要吃的,也要分给人家一点儿。人还要知足,不要太贪多:捕的鱼够吃的就行了,太小的就放它一条生路;伐的木头够用的就行了,不能砍掉太小的树……每次听父亲讲起这些,儿子总是在想,自己的老辈们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也不会讲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但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到达了当下的人们总是挂在口头上的那些个“崇高境界”:简朴,知足,敬畏,友善。他们还充分地懂得那个至简至上的道理——“和谐相处”——与自己,与他人,与仰其生息的大自然。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呢?”,儿子想,他忽然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至少是一种忠实地记录下来的责任,关于那头消失在远山的黑熊、关于那些正在消失的过往。从而,让今天以至将来的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祖辈,曾经那样生活过。

【作者简介】吴颖丽,达斡尔族,出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出版作品包括诗集《我在云上爱你》《我看到了你的麦田》《向日葵》《一个热爱太阳的民族》及作品集《温暖的世界》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