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益纯
望春楼下,老宅又来了很多鸽子
冬天到了的时候,天寒地冻,老宅屋顶的房脊上,站了一排鸽子,有白色的,有灰色的,有黑色的,像是要排练什么节目似的。
我数了数,足足有十八九只鸽子。
父亲坐在方凳上看鸽子吃玉米,神情很专注。品质好的玉米粒都吃完了,发霉变质的坏玉米粒都留下了。别看鸽子一双小眼睛,确实是贼尖贼尖的,不服不行。我问母亲:“平时有多少只?”母亲回答说:“今天还少,有时候还多,甚至有二十五六只。天冷,外面没有什么好吃的,鸟儿都回来了。咱门口的房檐下,都住着鸽子,我一天不停地扫,要不然满是鸽子粪,不好看……”
我家的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是相当完整、大气的四合院,古色古香,在附近非常有名。经常有古建园林专家或大专院校的老师带学生来参观学习。这古老的四合院,母亲栽种了一些花草,有着一种浓浓的书香氛围,是个最适宜读书写字的好地方。我记忆中,父亲总喜欢站在院中的老方桌旁,用毛笔或板笔书写对联、铭旌之类,母亲在一旁默默地协助。父亲编写的对联,一般都结合事主的家庭实际,所以非常受乡亲们喜爱。乡村的文人雅士们,通常听说是我父亲编写的,都爱仔细地研究一番。
父亲孙俊杰,是解放前加入共青团和共产党的老同志。十九岁的他即为我们西庄地区的团干部(当时叫青年主任),全面负责青年工作。解放时期,因支前积极,曾荣获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解放西北纪念章”,但他本质上是个学者。
父亲有个绰号“老懂”,人称“老懂哥”“老懂叔”“老懂伯”,有人干脆称我父亲为“懂师”,其实是熟人们夸父亲知识面宽。说句公道话,父亲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学识最为渊博的人之一,这与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研究学问是分不开的。祖父不喜欢父亲的这个绰号,因为有语云:“父母在,不言老。”据说呀,有一次,有个不太熟悉的人,到我家找我父亲,父亲恰好外出,祖父在家,那人问:“老董叔在屋吗?”祖父板着脸说:“这家只有姓孙的,没有姓董的。”来人很尴尬,不知该如何应答。
在对待子女的教育方面,父亲很宽容,记忆中从来没有打过我。倒是母亲很厉害,我家的笤帚把挺有用处,好多次差点“伺候”上我的屁股。我曾经问过父亲他,为什么这样放宽?他告诉我说,祖父是个有本事人,对子女也很严厉,凡事总喜欢家人按他的意思办,解放初期曾任村主任(注:村主任即俗称的村长)。父亲那个时候就想:以后等自己当父亲时,对孩子们尽可能宽松些,改变一下。
父亲他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我有点明白他的想法了。他小时候,约有七八岁的样子,犯了错误,祖父扒光他的衣服,训斥父亲,父亲赤条条地从油坊哭着走回家。那个时候,我家开有油坊,祖父是油坊管事的,油坊距家约三里路,去油坊几乎都是步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应当知羞耻了,何况回家必经大巷道,大巷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一丝不挂的父亲徒步回家,当时该有多难堪、多委屈啊!
父亲喜欢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新闻也好,娱乐节目也罢,都很认真。每天的天气预报,都认真地记录在大笔记本上。这些本子足足可装几麻袋。遇有雨雪等天气变化,也会及时告诉家人。晚饭后的这段时间,父亲也聊些往事,比如过去工作中的细节。高兴时,还谈些曾经搭班工作的失误,自己的,别人的,让我们引以为戒,非常坦诚,这时候的父亲像我们的亲密朋友,不再是一个长辈。
有意思的是,一次啊,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母亲故意将花椒粒与黄豆混在一起,让父亲分拣出花椒。或者让我妹买些带壳落花生,让父亲剥出花生仁,放在碗中。
背地里,我悄悄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说:“给他找个事情干。”
我这才发现父亲真的衰老了,也不大看电视了,只是偶尔看一下报纸。母亲为了防止年老体弱的父亲对外界不感兴趣,脑袋发痴,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父亲睡觉的时间日渐增多,说话也少了。精神头好了的时候,也会问起我们兄妹们都在干什么?侄子侄女们都在干什么?母亲回答:“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上学的上学……”
哥哥们嫂子们,姐姐妹妹们,侄子侄女们,还有别的亲人们,回来后,总要挤出时间看一下父母,说些闲话,逗父亲开心,或车载父亲外出转一转,散散心。孩子们问一句东,他笑着,看着口型,回答一句西,真是南辕北辙!孩子们乐了:“我爷这耳朵怎么这么差劲,让我过几天给我爷买个助听器……”

孙益纯,作家,生于1969年10月,西安人,祖籍陕西韩城,中共党员,毕业于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韩城作家协会理事,2016年度和2017年度韩城作家协会优秀会员,写有大量诗歌、散文等作品,尤擅长散文写作,近年来致力于生存与发展研究、小说及剧本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