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株枣树》
文/风清扬
我想,枣树能在文学史上留名,和鲁迅先生有莫大关系。他的文章《秋夜》里面曾经提到:“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然而,在我的记忆深处,也有一株枣树,是从年幼便伴我至今的。
枣树是父亲种下的。那时,父亲正年轻,是一名五七农校的教师,我可以想象出他当时的心情:儿子刚出生,想必心情大好,自己又酷爱果木,不如就种下一株小枣树,让它伴随儿子成长吧。的确,它一直陪伴着我,并给我带来了诸多欢乐。
这是一株金丝小枣,对它的记忆要从我能记事说起。它就生长在老宅的西院,树干在离地约一米处,便分成两个树杈,并向上延伸至一房多高。现在回想,那时的它,树冠要比现在小很多,树枝也大多是细嫩的,可是对于幼时的我,已经不啻为一个巨人了。每逢夏季,碧绿的叶子在太阳下闪着炫目的油光,淡黄色的枣花散发出阵阵的清香,一群群蜜蜂,几只蝴蝶也会寻花而来,在碧枝间飞舞徘徊,流连忘返。
妹妹雪莲小我四岁,当她四五岁的时候,活泼好动的性格便凸现出来了,院里的鸡鸭自是被追来赶去,再稍大些她便能够蹬梯子爬杆,上房了。当然,枣树也未能幸免于难,再高的树干她也能攀爬上去,只为可以摘到香甜的红枣。有时,我看她太过危险,便会喊她下来,自己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摘。如若登的太高,我的心便会空落落的,有些畏惧。枣子从夏末就开始变红,我和小妹经常爬上爬下够枣吃,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的爷爷,已经退休在家,他的主要工作便是照看孙子孙女。我大伯家的两位姐姐和我的小弟弟,也常到院子里玩。爷爷对红枣似乎并不感兴趣,虽然有时,他也会摘下来送给我们。他更喜欢站在树下,看着枝繁叶茂的枣树,看着蜜蜂与蝴蝶在浓密的碧枝间飞舞,并照看着我们。爷爷的腰在战争年代受过伤,他若站累了,也会让我搬来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我们若放学无事,经常在枣树下玩耍,或是听爷爷讲故事。
爷爷曾带领我,在枣树下的空地,平整出一块儿小花园,里面种了些茉莉、对叶莲与凤仙花。那时枣树的树冠还不大,并不怎么挡光,树下的花草能生长得很好。碧绿的枣树,喧闹的飞虫,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慈祥的爷爷,为我编织了一个童幻的迷梦。
但是偶而,枣树上也会有一些惊险的事情发生。有一次,我正在给花浇水,突然看到,在枣树上一处离地较近的粗枝上,有一条金红色黑斑的小蛇,正在攀缘,还时不时地吐着信子。我害怕地迅速跑回屋子,向爷爷报告。爷爷倒是不慌不忙,再等他随我出来,小蛇早已不见了踪影。爷爷说:“不用害怕。你若不怕它,它便会怕你!”爷爷不怕蛇这件事,我是知道的,爸爸就曾对我说过,爷爷年轻时在漫洼野地里行走,曾遇到一条大蟒蛇,他拼命追赶,虽然最终没有捉到,但就勇气这一点,我对爷爷是无比钦佩的。
因为枣树能吸引来各种小飞虫,螳螂也会随之赶来,它可以在这绿色的天地里觅食、婚配、产卵。螳螂的卵,是在纤细的树枝上褐色的一团凸起 ,秋叶落净以后,卵很容易被人发现。小孩子们大多有爱尿床的毛病,据说吃螳螂卵可以避免尿床,我便将其从树上弄下来,用火烤一下吃了,味道油油的,香香的,很好吃。秋天里,我和哥哥去野地里玩儿,也会经常找这种螳螂卵,烤来吃。现在回想起来,螳螂是益虫,那时我们岂不是妄杀了好多小生灵,真是罪过!
后来我上初二时,父母在村南盖了新居,我及妹妹和父母搬了过去。爷爷依旧在老宅居住,只是轮流在我家和大伯家吃饭。再后来,我读高二那年,爷爷由于长期服药,刺激胃肠道,继而引发了严重的肝胆疾病,后来身体竟衰弱到不能自理了。那年暑假,我和继颖轮流照看爷爷,他已经无法站立了,我和弟弟便轮替着让爷爷用后背倚靠我们,在土炕上坐着休息。饮食上,爷爷只能进些流食,姑姑们买了几箱水蜜桃罐头,用小勺切碎了喂爷爷。暑假过后,长辈们轮流照看爷爷,我又去文安一中读书了。可是噩耗很快便传来,爷爷不幸去世了。那一年,枣树下的花园早已无人打理,院中的大麦熟却开得很艳,枣树也依旧枝繁叶茂,虫声喧嚣。可是,我们的最爱,最爱我们的爷爷,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微笑地看着我们,为我们讲故事了。那一年后,老宅庭院深锁,连同被锁在记忆深处的还有那棵枣树。院中的花草,还是会年年兀自萌芽生长,可老宅已经成为了我的伤心之地。
枣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一转眼,枣树在风雨中也度过四十个春秋了。只是,当年的枣树下那些天真的顽童,早已长大并为各自的生计辛苦奔波了。他们已不能在树下嘻笑打闹,或是采摘红枣了,而是任凭时光将众多的枣子无声地掉落。近些年,我能看出枣树也有些衰老了,它大多的枝叶常稀疏发黄,在局部的枝干上却莫名地增加一些细碎杂乱的枝叶,我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变异,很有些风烛残年的样子。可它还是想尽力做出些贡献,为这个小院添一抹亮色。
枣树,我的伙伴!尽管如今我已很少重回老宅,也不能同你经常见面,我希望,我们都能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