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小时候,数着指头,眼巴巴地盼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才可以有新衣服穿,才可以吃上各种好吃的,才可以有压岁钱,小男孩才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小炮仗。
小时候,感觉一年那么长。越巴望着过年,越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好不容易进入腊月门,大人们逐渐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过年的年货。女人忙着炒花生、炒瓜子、蒸馒头、包包子、做年糕、买衣服……男人置办蜡烛、香、香炉、门对子(对联)、福贴、鞭炮、烧纸……割肉、买鱼、添筷子添碗、买年画等等大件小样的,林林总总都得添置,家里再穷也得添置一些过年的东西,还要在二十四这天扫屋打扫卫生。忙年忙年,大人们忙得是不亦乐乎。赶集置办年货成了年前的一道风景,柏乡大集上各种年货琳琅满目,人头攒动,年味也越发浓厚了起来。我喜欢跟着父母赶集,间或还可以吃到糖葫芦,买本小人书,缠着父母买支小鞭。集上最热闹的地方当数卖鞭炮的了,为招徕生意,往往这家放了那家放,每放一支还未等硝烟散尽,一群小孩蜂拥而上去捡那些掉芯子的(未响的)小炮仗。
小时候,过年最幸福的时刻是煮猪头或猪蹄子的时候,眼巴巴的等着,香味慢慢从大锅里溢出来,满屋子飘满了肉的香气,此时我的口水忍不住要流出来了。等煮熟了,父亲拆骨头时就会偶尔给我嘴里塞点好肉,那感觉就像一只小狗眼巴巴盯着那一盆子肉,恨不得一口全吃进自己肚子里。越没有的吃越谗,现在谁家孩子还有这样的感受?肉香不停地折磨着幼小的神经,父母却支着你吃,不是不疼你,而是因为没办法,说白了家里穷没那么多钱,七八口家就指着那点东西过年,还得留着招待客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上午赶最后一个集(天下集),贴上对联。中午全家一起喝酒吃干饭(小米搀着大米),俗话说"有木有,八月十四腊月二十九",中午这顿饭一般是很隆重的。下午就是上坟祭祖,携带供品、酒(父亲总是把酒里搀上水,因为过去物质匮乏,不舍得)、烧纸、鞭炮。往往一个大家族,由长辈领着,一大群男人(我们那里女人不能上坟)说着笑着,到坟上磕头,烧纸,放鞭。据说上坟越晚越好,祖先的魂灵才敢在夜色中由上坟的人领回家过年。现在基本上二三点钟就上完坟了,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晚饭基本上不吃,留着肚子好吃年夜饭,只用素馅饺子供养祖先。到了十点,母亲开始张罗包饺子,准备食材。父亲则带我去奶奶家,我那些本家的叔叔大爷每年大年夜都会聚在奶奶家喝酒。尽管没什么好菜,净是猪肉白菜粉条、花生米、猪冻之类的;也没啥好酒,地瓜烧、大桶白酒、或者始皇白酒之类的。但长辈们却常常喝得面红耳赤,兴高采烈,吆五喝六、天南海北、家长俚短的拉着家常,甚是热闹。小脚奶奶则端坐在炕上,众星捧月般,享受着这一大家子人的热闹。每次喝完酒很晚才回自己家,外面鞭炮声已经开始密集,母亲等不及了,往往絮叨几句,父亲也不恼,摆好供品,焚香,下饺子(过年晚上下饺子上供都是男人活,不让女人插手)。饺子熟了,先去迎财神。小时候看着父亲端着饺子去大街上迎财神,向四方磕头跪拜,那么的虔诚,觉得很好笑。供养完,放完鞭,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哥哥、姐姐和我则敞开肚皮抢着吃饺子,为了看谁能吃出枣和钱,吃到钱预示着明年有钱花。吃到枣意味着明年生活甜如蜜,图个好彩头。吃完年夜饭,晚辈们就开始结伙成群挨家挨户按辈分去给长辈拜年。因家族大,拜完年就快天亮了。现在这一习俗几乎没了,大都改成早上拜年,年味是越来越淡了。后来奶奶走了,大年三十晚上的主角变成母亲,每年都要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往往累得腰酸背痛,老太太却从不让子女插手。一般十点半开始,全家人围坐在火炕上,一边喝酒一起看春晚,父亲总会说一年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之类的话。吃饺子前,要在供桌前给父母磕头,母亲给我们分压岁钱,这一磕就磕到了十八岁。再后来,自己结了婚,有了孩子,始终坚持每年回老家过年,从未间断。父母最高兴的就是看着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在眼前晃悠,要星星不敢摘月亮。那也许是父母最幸福的时候了。
一年又一年,年味逐年减。去年陪母亲过了最后一个年,今年想回老家过年已变成不可能的事了。一切都成了往事,往事只能回忆。小时候的味道,小时候的记忆,都已经镌刻在了沧桑的容颜里。常言道娘在是家,娘不在,家又在哪里呢?老娘住的老屋还在,照片还挂在墙上,慈母的笑容依然灿烂,可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亲娘了。
静静的胶河,静静地流淌。或许,我们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个年味,却依然可以在忙年的烟火中,享受着家的味道,享受着团团圆圆的幸福,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愿岁月静好,时光不老。也许为儿女最大的孝就是在父母健在的时候,陪父母慢慢变老,直到父母老去的那一刻。中国有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常回家看看吧,那里有生你养你的爹娘!有你小时候的童年和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