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 年
文∥路边草
一生中过了许许多多年,掐指六十余个,但令我难以忘怀是我少年时的年味,定格铭刻太深太深。
“大人望莳田,小孩子望过年。”在那物质贫乏而民风淳仆的年代,过年是一年中最高境界,可以饱餐十余天,且大人不会打孩子。经常饿饭经常挨打的我们少年时,对过年望眼欲穿。
大都腊月二十一左右,集市卖鞭炮的试质量的噼噼声,揭开年味的序幕。大人就会叮嘱孩子“就几甲日子了”,意为莫凉了,到时吃不得肉。
腊月二十三是“打龙墨”的曰子,也就是清洁大扫除。家家用稻草扎在长长的竹杆上,刷扫烧柴火而带来的灰尘。
腊月二十三日晚上是打发灶王爷上天,大都用碟盘装几种瓜子花生之类放在灶台上,烧几片纸钱,大人作揖并念念有词:“上天奏好莫奏丒!”。待灶王爷升天,我们便抢食供品,大人不会责备。
腊月二十四日是南方的小年,那时我衡阳乡下是每天吃两顿饭,小年中午过,正是孩子贪婪时,这一顿可以吃饱。
过了腊月二十四,开始杀年猪,那时家家户户养猪,有送到食品站规定指标,留作年猪的不多。都是帮生产队养,不准私下销售。为多得点钱,杀了猪全部要“洗白”,即自家只有猪内赃和猪血。
自己过年要点肉得看屠夫脸色。大概每家十几斤肉,先切几条一斤一条的,那是用作走亲戚的礼物,自己家用作食用与待客一般是七八斤。
也杀鸡杀鸭,一般是一两只。乡下有规矩“杀七不杀八”,也就是腊月二十八停止了杀牲,转入另一种年货准备――炒。
炒什么?炒干货,红薯片呀,爆米花呀,炒豆子呀……。这是预备招待拜年的亲戚的,那时乡下人家都好客,倾其所有。家境稍好的,将红薯片炸一炸,香而脆。乡下特产,也预备待我城里的表弟表妹来时打发。
腊月二十八九,家家油炸食品。如炸鱼,炸油豆腐……。大人白天劳动,这些准备都在夜晚进行。孩子嗜睡,原早早守在灶房想一解谗涎,见忙碌,躺在床想等一会去,孰料一觉到天光,荒芜了周密计划。
我年年盼望我大叔归来,印象最深是他大都二十九回来,挑一担乱七八糟,都是家里要用的。大叔结婚几年未育,农村有带崽引窝的习惯,我便成了他的引窝蛋。他一回来就忙,再忙也要剪我指甲掏我耳屎。照例在除夕那天用红纸包几角钱给我,很用心,换成一分两分连号的崭新的纸票,这些钱又年年被大我四岁的满叔想法哄走了。
“三晌午砧板”,大年那天是家庭主妇忙,男劳力不能歇,继续在田间抓革命促生产。我的老娘年年过年煮一大锅萝卜,我们是不会吃的,其实是老娘为自己煮的,直到变质也是老娘的任务。
团了年,除夕夜最开心。天空中弥着吉祥,我们孩子肚子饱了,口袋装满检来的掉在地上未炸响的鞭炮筒,用锤子锤,惬意于那一声炸响。
大年初一是神圣的,大人叮嘱不能乱说话,怕讨不吉利。有文化氛围的老屋塘常常大人写上“童年无忌”的红纸条贴在堂屋。我屋场的老辈只要我们“忌口”,一般忍上几小时,野贯了,下午脏话出来了。大人承诺过年不打孩子,待过了初一,耳巴子常常是教训我们的工具。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女拜娘”,正月雨多,道路泥泞,为拜年不辞穷苦。为什么?有句童谣说的非常透切“拜年拜年,萝卜沁甜,想块肉吃,走得可怜”。我最得意是去外婆家,二十余里山路,爬山涉水,胶套鞋常常穿水,泥与袜沾连,很是狼狈,但高兴。城里有戏看,舅舅有个红包预备着,还有外婆会塞给我几毛卖小汙的钱。
最开心莫过于“耍龙灯”,我生产队年年舞龙,我父亲是头。一条十五节布龙,两套锣鼓,四支牌灯,咚咚呛呛就上路。我十一岁就在舞龙时敲锣,跟着大人深一脚浅一脚。舞龙技术我生产队技盖方圆数十里,锣打得好,龙窜得好舞得好。舞龙有许多花样,锣鼓有许多谱,“一二三”“八颁子”“过山锣”,我十一二岁已击打自然。天天打击锣,待正月十五元宵散了龙,我耳鼓还咚咚作响。
窜龙耍车“ju”是我三表舅,自小腿残疾,舞着“车”,变换着花样,光“八卦”就三十六套走法,引领我们这舞龙队造型非常漂亮,引来看客。舞龙图个喜庆,换别人几挂鞭炮声,那时二毛二一封鞭炮一百响,不造假,造假是后来的事。一百响鞭炮五编,一编二十响,不少一个。主人家从火篮中点燃,啪啪几声,我们舞个精疲力尽。辛苦的是我三表舅,腿不好,一高一低一跛一闪,但始终是他领航。
耍龙大都夜里,山路崎岖。我们照明靠牌灯,牌灯里点上腊烛,常常因风烧牌灯。我聪明的四表舅发明用手电筒,去掉碗口绑在牌灯里,不担心烧。那时四毛一对电池也是大价钱,我五表舅发明将电筒接长,用七八节废电池,灯泡用2点5的,依然通亮。
耍龙辛苦除外是饿,遇到大屋场,家家端出一个茶盘,放上米花红薯片,烧上开水,留我们吃,这叫“落座”。一般人家邀往龙头留客,而舞龙头是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传下的习惯,我父亲装着执意带头走,人家苦苦抢龙头杷留下,最后终于吃喝起来,狼吞虎咽,倾刻一扫而光。太饿了,孩子的我们不象我父亲那些大人“假斯文”。
……,那时过年真的有年味,尽管贫穷,以至后来的过年我是再品不出当年。又要过年了,我也准备浏览于北京的庙会,凭这几年经验,北京庙会虽熙熙攘攘,比起我儿时的过年,似乎少了一种力,就是那时的向往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