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陵台下》(系列小说) 文/张松
(壬申)
苟 县 长
苟县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喘了几口气,又饮了几口茶,才慢慢地靠在椅子背上说:“大家都议论一下吧!”于是,众人七嘴八舌说开了。
苟县长闭目养神,回想一下自己的情景。他心里明白得很,刚才自己的一通讲话都是睁眼说瞎话,是“嘴上抹石灰----白说”。可就算是放屁,也要放!他此刻最担心的是自己和自己一家人的性命!眼见得共产党一天天得势,自己在旧县担任伪县长时的所做所为,八路不可能不算这账!虽说跟着吴化文一起“反正”投了国民政府,又组织民间反共救国会和红枪会,帮忙抢共产党的地盘有功,但眼见着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想到这就倒抽冷气,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到自己的裤裆上。
苟县长自小就生了气蛋的毛病,也就是疝气病。为此落了个不雅的外号“苟大蛋”。小时不很明显,可年龄增大它也增大。自己难免有些自卑。但自从当上伪县长就变得洋洋得意了----因为他请了看相高人----那高人仙风道骨,一脸认真,说苟姓乃越王勾践之后人,他这是“浩然之气”,“圣人之相”!命主大富大贵!并从亚圣孟轲的“吾善养吾之浩然之气”,决然推断出:亚圣也有此相!(怪不得后来古城人流行一句骂人的话:看你那个圣人蛋的样子!)为了证明自己圣人相之说,他一连讨了五房小老婆。生了一连串的儿女。本想继续娶六姨太,可连串的不幸接踵而至:先是他母亲去世,再就是在共区的弟弟被镇压,家产被分。近来更觉“浩然之气”频频疼痛,有时疼得难以忍受,满地打滚。便命人去请相面高人,谁知高人早已死了。无奈,在部下的推荐下,他到古城南教堂,德国人办的教会医院去看过。那大鼻子绿眼睛的看了之后,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意思是用疝带托绑已晚,要动手术切除疝气!苟县长一听大怒,手指差点捅到洋人的鼻子上:破我“浩然之气”,切我“圣人之相”,可恶!
“县长,”一声唯喏之音细细响起,“各位已讨论不少了,是否暂时----”苟县长睁眼一瞧,一张谄媚笑脸----原来是秘书陈维义。陈秘书听讨论开始还讲斗争、镇压、讨伐,可慢慢竟扯到了法币、黄金、房产、家业、迁都、转移、香港、美国,越来越不像话。他想提醒县长。可县长还未考虑完自己的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继续,继续讨论!”大家于是又交头接耳起来。
这时,一个县府职员匆匆走进来,递给苟县长一封信函。苟县长打开一看,大吃一惊,顿了一顿,嚎啕起来:“克孝,克孝呀!”大家吃了一惊,以为县长是说自己窃语之言“可笑”,个个立马噤若寒蝉。“克孝呀,你真憨呀!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呀,啊?啊----!打,打!打不过不会跑么?都不报国了,你还充什么能啊?啊----克孝啊!”县长哭了,还哭得很伤心。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自责:“县长,我等错了,党国存亡之际,我等不该有弃党国于不顾而自保的可笑念头!”苟县长恼得直骂:“蠢货!蠢货!都滚蛋!”
克孝是苟县长的第四个儿子,在新六军当连长,刚刚收到的是阵亡通知书。
回到家,苟县长伤心无比,“浩然之气”也越来越痛。陪同的陈秘书忽然想起,古城有位“神医”----贺半仙,说不定能治“浩然之气”疼痛。陈秘书一讲,苟县长急不可待地让他去请。
终于,贺半仙请来了。进门后,他扫了苟县长一眼,便号脉诊病。号完脉,半仙抚须沉思片刻,取出一盏药液让苟县长饮下,说:“县长大人此病皆起于心。古人云:七情六欲。七情乃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大人怕是七情之中,五情俱差矣!”苟县长点头称是,随后又问:“可否痊愈?”半仙道:“心病均可调治。如若按吾之药方服用,并协以平静之心情,三副药后,即可见效,疼痛皆无也。”苟县长闻言不禁大喜,连连道谢!“只是----”半仙说了半句话。“只是什么?”苟县长忙问。“只是,需请县长谅解医家之实事求是,方可如实道来。”“但讲无妨!但讲无妨!”“县长所生气疝乃先天发育不足所致,其他与常人无异。至于什么气、什么相之说,纯粹无稽之谈,牵强附会之说也!”苟县长闻言愕然,问:“先生确定?”“然也。”苟县长想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这道士为何如此骗我?”半仙答:“一来,当因讨好奉承大人县长之乌纱。二来,为名为利不惜说假话捉弄人也!”
苟县长越想越气,怒从中生,厉声高骂!越骂越气,就觉得胃中翻滚,“呕”得一声喷吐了一地。家里人大惊!贺半仙安慰:“莫躁,莫躁!实乃我故意为之。刚才所吐,只是药引,为的是协调七情平衡。让他静息片刻,再服煎药,注意休养即可。”
几天后,苟县长果然康复。只是部下发现,县长表情呆滞,目中已无往日的霸气。一个上了年纪的县府门人私下分析:县长虽病情痊愈,可心中的“浩然之气”、“圣人之相”却已死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