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记事》之三
小小说: 村里有个疯女人
文/ 李永利 (陕西省安康市白河县仓上初中 李永利)
秀琴是旺财的妈,宋平的老婆。十九岁从乌龙河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嫁给了宋平,只因为老辈儿人交情好,指腹为婚。
宋平属于扔在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极其普通的人,性子倔,话语少。而秀琴模样儿极为俊俏,山里水好空气好,十九岁的秀琴出落得天仙般。及腰长发光滑顺溜,用红头绳一束,马尾鬃似的,若编成两个辫子更是村里的“小芳”,多少结婚了或没有结婚的小伙子深夜里幻想那“马尾鬃”拂过脸庞的感觉;柳叶儿眉丹凤眼,眉心一颗绿豆大的黑痣生动活泼;高挑的身材,前凸后翘。第二年旺财出世后,秀琴剪去长发更显成熟,丰腴,妩媚!那些游手好闲的闲汉们总是借故来串门,或逗弄逗弄孩子(旺财),连老成持重的刘老五也曾站在屋场上向这边愣神儿,宋老爷子睁着鹰隼般的双眼让来客不寒而栗,不敢放肆。老爷子经常吆鸡喝狗,指桑骂槐,再加上秀琴热情稳重的个性,闲汉们渐渐地知难而退了。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转眼间旺财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能独自到村代销店买盐称醋,进学堂读圣贤书。期间,说不尽的喜怒哀乐,道不完的酸甜苦辣。旺财勤劳孝顺善良,就是不爱读书,一读书就犯困,以致沦落到和小三岁的长根、雅芝同班同学。在长根、雅芝的帮扶辅导下,在宋平、秀琴的鼓励下,在其他同学的白眼中,旺财一路惊心一路磕绊磨磨蹭蹭却也算是顺利地上了高中。
那年冬天格外冷,还没“进九”,已下了两场大雪,村头烧砖落下的水凼,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路上,太阳一晒泥石淌酱,走几步脚就成了一个泥做的“大馒头”。中午,支书带着两个“大馒头”阴沉着脸悲悲戚戚的来了,还没顾得清理脚上的泥巴,一把把宋平、秀琴拉进厦屋嘀咕着。只听得一声杀猪般嚎叫:“我的……儿……啊……啊……”秀琴扯着支书袖子睁着猩红的双眼死命摇晃:“你还我儿!你还我儿!”不时用头撞门,泪水鼻涕糊了支书满肩满背,支书尴尬地低声说:“秀琴你冷静点儿,秀琴你冷静点儿……”平时木讷少言语的宋平厉声呵斥:“这就是旺财的命,关支书啥事儿?!”秀琴顿时噤若寒蝉,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檩条上的一段葛藤条,蓬头垢面嘴脸乌青地倚靠在门框上。院子里涌满了邻家的男男女女,都小声地交流着,探询着。支书看这两口子已六神无主,果断地说:“宋平,你相信我,我就给你住做主了!”宋平木然地点点头。支书站在场院磨盘上,吩咐长根妈照看秀琴,根喜媳妇儿等女人烧茶做饭,宋老二等青壮年去迎旺财,刘老五有腰伤协助姚木匠用楼板做木头匣子,牛栓、陈九打井,烟茶由村委会补贴。一干人等按照吩咐迅速行动,院子里静悄悄地,惨白的斜阳照在迎风翻起的对联上,“平安”二字,显得格外瘆人也格外凄冷。
夜幕四合,近山都隐约看不清时,村头一声狗叫,一行人在一只扫帚做的火把照耀下,簇拥着担架缓步走来。长根跟在队伍后面,轮廓分明好看的脸也因伤心而无比灰暗。已哭的昏睡过去了的秀琴,噩梦惊醒般扑向担架,长根妈拉都没拉住。支书哽咽着说:“让她哭会儿!孩子还没成人,不过夜,不大操大办,夜里十点下葬!”顿时所有妇女都陪着秀琴流泪,男人们红着眼圈猛劲儿地抽着烟。支书家的黄狗在人群里穿梭,支书一脚把它踢出门外,黄狗“汪汪”叫着逃跑了。
长根又把在路上已重复多遍的事情原委和着眼泪向大家解释着。早上一起床,旺财就给长根说,头疼,心里翻不好受,请长根给老师请个假。老师听说后,马上随长根前去宿舍看旺财,前后不到三分钟,旺财已昏迷不请。老师立马到校务室打急救中心“120”,五分钟后在县医院门口旺财就没气了。当着校长、院长、公安局长的面医院专家鉴定为急性心肌梗塞,回天无力。于是公安局通知镇上,镇上通知了支书,派人到路口接人,村子里不通公路,救护车到不了。十点整,旺财就睡在了爷爷的左侧,爷孙俩永世作伴。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风吹的窗户纸“哗哗”作响,风掠过树梢鬼哭狼嚎呜呜咽咽,村里的狗也一声接一声地叫唤着。根喜夫妇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拉话。根喜说,真惨啊。媳妇儿说,谁说不是呢!根喜说,哎,糟蹋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糊的五花六道的,眼睛肿的桃儿一样!媳妇儿一脚蹬在根喜屁股上,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地,十几年了还念念不忘,贼心不死!根喜赶紧搂紧媳妇儿,我只是说说,我有你就够了,哪儿还有贼心呐!也许是搂得太紧了,也许是近几年搂的少了,俩人突然有了兴趣,把好长时间不做的功课畅酣淋漓地温习了一遍。此时,秀琴跪在小土堆前,不停地抓土,有几个手指头已磨出了血,宋平烧着旺财的书包喃喃自语“旺财呀,我们缘分浅,在那边听爷爷的话噢!” 群山无言,天地动容,空中竟飘起了片片雪花。
放寒假,一踏上村口,长根就遇到披着破棉袄,腰上系着草绳,蓬头垢面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拉着他的手:“儿啊,你可回来了!”长根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秀琴婶子竟然疯了。长根双眼噙满泪水拉着秀琴婶子的手,一动不动地任凭婶子亲他的脸。晚上,在爹妈断断续续的交谈中,长根才知道,自从旺财去世后,秀琴就五迷三道的,见了大人就哭诉自己命苦,见了小孩儿就认作是自己的儿子旺财。村人烦透了,都躲着她,旺财爹宋平也不管她了,连村里的狗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怕挨打。
腊月二十七中午,难得的好天儿,大伙都集中在村部场院里晒太阳。不知是谁起的头,又说起了疯女人秀琴。姚木匠戏谑根喜:“根喜,你那么喜欢秀琴,你咋不给她扯一件新袄子?”根喜反讽道:“你给她打穿衣柜、梳妆台只收半价,还不是边儿都没沾上?”大家都哄然大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十几年前,疯女人秀琴初嫁过来时的很多趣事都翻箱倒柜抖落出来了,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相互取笑的佐料。长根自觉无趣,回家复习功课,一翻开课本看到的就是《藤野先生》。长根眼前浮现出百年前的那场电影,百年前的看客似乎一直都没有散去。
除夕夜,疯女人秀琴似乎更加亢奋,满村疯跑,边跑边喊:“旺财,回来呀!”在家家户户迎新接福的鞭炮声中,“旺财,回来呀”特别刺耳。长根心想,明早上的饺子,我给婶子端一碗。

(作者: 李永利,男,1976年出生,现在供职于陕西省安康市白河县仓上中学。酷爱写作,近年来先后有五十余篇散文、小小说见诸报端。)
(2018年12月29日初稿于仓上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