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走
人太多
空间太小
在随大流的行走中
只能看见一些被遮蔽的形式
一些令人无法捉摸的局部
幸是所有的作品——
布面油画
墙上的混合材料装置
地上清一色的粗糙陶罐
都是大制作
总有一些片段暴露在人群之上
脚底之余令人遐思——
满目灰暗中
充斥着婴儿红肢体的巨幅油画
即刻抢占了众人的注意力——
人人都可以看见
那不是什么飞天
纵是绚烂无比
天堂也无处可寻——
那到底是什么？
人潮退去之后
跃入眼帘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粉色焚炉
一个火势甚猛
胃口甚大将各色人体烧得四散
但乍看起来又并非惊魂动魄的焚化炉——
君不见
更有胆大妄为的少年
欣然与之合影留念——
莫非他看见凤凰了么？
我咋在美丽至死 至死美丽
的视觉冲击之外
看到一个时代的隐喻？
并突然想 哭？
不行，我得继续朝前走——
这陶罐装置对面
那整面墙的油画深处
不是切·格瓦拉吗？
他的帽子
他的红星
他庄重的轮廓
从黑土地下浮现出来
越看越清晰
越看越入迷
越看越无法自持
不知等了多久
才得见其名号，《遥望中国》——
那么
切眼下的这一地瓦罐
竟是一个道场了——
站在切的立场都能看见什么？
正对面
那与黑土地交相辉映的
是布面油画上崇山峻岭之间的沟壑
桥的轮廓
只是依稀可变而且没有四平八稳的承诺
那是灰头灰脸的《逃》——
左边，切的左边
是人挤人 人压人的灰色世界
右上角盖有红色印章
《中国档案 2008》——
切也看见
奥运会开幕式上
那喧天锣鼓声中
压倒一切的叠罗汉主义？
右边，切的右边
是一大堆疑似干苞谷的粮食
《中国档案 1960》——
安第斯高原孕育出来的
大地之子
遥望彼时的东方
也会倍感心疼的吧？
他说过
哪里有横行霸道
哪里就有他的弟兄——
在莫鸿勋的手下
竟是一幅比一幅沉重了
这道场
要开到何时？
当年康州小镇上
那让玛丽莲·梦露的脸
从电子屏背后若隐若现的
美国艺术家
要是到了潭州木鱼湖
怕也会顶礼膜拜一番？
在他生活的土地上
人民艺术家
不必如此负重前行
只需变戏法似地
揶揄拜金主义的嘴脸——
他们更不必如此给切招魂
东村的小店
曼哈顿中城的大型旅游纪念品商店
都在兜售
印着切头像的T恤
“Hasta la victorie siempre”
（“直到永远胜利”）
的革命口号
就在他的鼻尖下面——
甩甩头
继续向前——
棺材
我看见棺材了
三个一字摆开的
铁棍焊接起来的长方形装置
内杂乱无章地堆砌着
钢筋混凝土碎片
旧鞋
旧衣服
肮脏的布娃娃
撕裂的作文本
上面写有谈《岳阳楼记》——
隔墙的影像室内人满为患
一时无法前行的我
只得臣服于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的非自主记忆
屏住长歌当哭的冲动——
老男孩们的《一无所有》
又响了起来
我条件反射地跟了过去
只见瓦罐道场的四周
涌现出一种新秩序——
众多稚嫩的面孔
以教室里不可多见的表情
齐齐转向左上角的歌队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站在人群外围的我
无意中发现
那个喜形于色的红夹克
在唱完歌后
弯腰把一个手机塞在了瓦罐下面
自己左右看了看
才起身离去——
管它什么好奇杀死猫
他一走我就凑了过去
原来手机在播放幻灯片
有不拘一格的的人体油画
也有古典音乐会的照片
我还想再多看看
突然被一个大三模样的男生揪到一边——
我非但毫不生气
还窃喜于
总算与这个世界
发生了一次闪电般的亲密联系——
哪天起
就已经深知
哀莫大于
你的在场
这个世界熟视无睹—
索性回到人群边缘
回到美术馆的入口
意兴阑珊地
继续建立
与莫氏行走的联系——
那个
我看着是巨型祭坛的
他称之为《霉雨季节下晾晒的裹尸布》——
那横亘整墙的
惨白的
霉斑点点的裹尸布
分明被赋予了十字架的造型
让人不是想起传说中的耶稣——
右面墙上那《集结》中双手高举的
不是也有着疑似耶稣的姿态？
就是想起欧姬芙笔下的公牛头骨
她令之开花的地方
他放了把悬空的旧木凳
上面还放了疑似贡品的破碎之物——
真的就有青衣男子
双手合十
席地而坐
让如花女眷拍照留念——
也许
误解才是理解的通行证
那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的
只剩下进门大厅的巨型装置——
呼啸而来的火车左右两侧
赫然是红与黑
的文字世界
纵是来不及读完每一个
四四方方的汉字
总有几个
不由自主地跳入眼帘
激活由它们主宰的时代
留下的文化记忆碎片——
忽然
我看见
整个大厅
都变成一列前进中的火车
每一面玻璃墙内装置的
不过是一节节车厢
红、黑文字也罢
铁栅栏背后的黑白人物照也罢
破衣服破帽子也罢
绿色的通风管也罢
都排放出
无人问津的废物
有的还真就凝固在角落
特别刺眼
特别不爽
但也特别直观特别真实——
为什么
为什么现而今
人人都爱上废墟？
我们身边的新楼不是够多吗？
“比基弗还好”的蛊惑
在人潮暂时退去的大厅
变得格外掷地有声——
是这样吗？
现代化的脚步
愈是加快
废墟愈是增多
历史天使
就愈是无处不在？
——
新楼的确好看多了
人人都唯新楼是瞻
俨然那老楼
老屋不曾存在或
只是障碍物——
不，
有人说不
有人振臂一呼 说
孔夫子都教导
过温故而知新——
来不及了
温茶一样地温
温酒一样地温
细品慢尝
已经来不及 行不通了——
新楼不绝于缕
老屋几近绝迹——
必须
必须让废墟意象
深入每一双喜新厌旧的眼睛
必须让废墟意识
震撼每一颗随遇而安的心灵
必须有人讲讲
老屋被推倒前后的
那些事
必须有人说说
沙滩上前浪的尸体
否则
孩子们会一直以为
大森林里已经没有狼
哪里都是百花香——
我还在走神
他们已经开始要喝酒了
真的喝酒
哦哦好吧
百家宴的那种长条桌上
已经摆上了宵夜——
撤了
不必听他们的高谈阔论
也可以
尽兴而归了
其他金额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