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
(己巳)
吕 三 驴
“吕三又让钱巡捕给逮了!”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古城东关人七嘴八舌,多了许多茶前饭后的话题。吕三第一次让钱巡捕给逮,是因为赌钱赌输了,又不认账,与赌场老板吵嘴,恼不过,动手打伤了人。这一下出了丑,他老爹本来身体就多病,这一急一恼,一气一羞,撒手人寰----走了!吕三啊,这个悔呀,发丧的时候,哭哑了嗓子,哭黑了眼窝,还跪在灵前狠狠扇了自己一通嘴巴子!并发誓发狠再也不赌,再赌的话----剁手!
现如今,二进宫又为啥?人们猜想着:也许又因为赌钱抽大烟?上回犯事,相好了的亲事都泡了汤,这回他那又瞎又聋的老娘亲会怎地?吕三该不会真剁手?是剁左手还是剁右手呢?剁了手还怎样抽耳刮子?大伙正在寻思,就听说富贵酒楼外墙上张贴告示了,据说与吕三有关。
一众人慢慢聚到了富贵楼外,竖着耳朵听那识文断字的念告示:
“告示:为彰显委员长之新生活运动之精神,弘扬爱国士绅市民之勘乱治国之榜样,我局为表彰我县义勇之士吕善禄先生,特定于本月初五午时三刻于富贵楼举行游街表彰----”
“吕善禄是谁?吕三的什么亲戚?”“啥亲戚!吕善禄就是吕三驴!”“午时三刻?莫不是要开刀问斩?”“别吵!别吵!听念下去!”“初五?初五就是今里。脚下到时间了,管饭不?”“……”一时议论纷纷。
识文断句的继续念:“----请奎文镇的居民届时观光!奎文镇警察所。民国三十五年----”。说话间,东边一阵喧哗起哄,随着就是驴叫声夹杂着笑声、板车吱吱扭扭声。大伙涌过去看,吕三正赶着毛驴车,满脸嬉笑,穿着一件暗福字的新绸衣,胸口还缀有朵大红花,那秃了半截的脑壳上洋洋得意地直冒红光,像极了新郎官!那毛驴头上也别上朵花,美得直嚎嚎。
“呦,吕三,办喜事啦!和哪个结婚呦!不会是小毛驴吧?”吕三只是咧着嘴乐,一路上忙着给大伙不停地打揖。旁边的钱巡捕表白着解释:“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好!今日警局表彰吕三先生,呃----吕善禄先生!表彰他协助警局侦破”草上飞“绑票杀人案有功!”“呦,是鲍家村鲍二杀人案呀!”“孙善人死的惨哪!”“吕三举报的?”“得了多少赏钱?”“……”
“好了,好了!安静!让吕善禄先生讲话!大伙欢迎!”“街坊邻居各位早上好啊!”周围一阵大笑。正巧南教堂的大钟当当地敲响了。有人喊:“都几点啦,还早上好?”吕三脸放红光满嘴酒气笑眯着眼:“我吕三今儿里算转了时运啦!刚刚地,我和苟县长、翟局长一起吃了饭!还喝了酒!!我被评为咱县治安模范,还报了省里去受奖!我是烧了高香啦!”
“往日里呢,我就是一个赶驴车的光棍汉,没人喜见咱。又爱喝个小酒,喝了就不当嘴的家,净说些不中听的废话,得罪了不少街坊邻居。就一个想法,讨个女人做老婆。可咱人穷志短,又是乡下人,一身驴骚味,还没钱,没女人愿意跟着咱。” 正说着,就见从人群里挤出一人来,手里还牵着一孩子,上前几步,拽着吕三的胳膊说:“他吕叔,你行行好,收下俺这孩子,认个干闺女,给她口饭吃吧!”吕三定晴一看,见是齐寡妇,忙低下眉眼甩开她的手:“齐嫂,这事不中,俺还是单身,不中不中!”这旁边有闲事不多的起哄说:“你单身,她守寡,正好一对,还奉旨(子)成婚呢!”吕三慌了:“别瞎说,毁人家清誉!她齐嫂快走快走!”齐寡妇欲言又止,只见那小闺女挺身而出:“俺是齐花花,你这白眼狼!当年生大病住俺家是怎么说的?你说俺娘照顾你有恩,等你发达了就一一”齐寡妇一把堵住齐花花的口,拉着她又挤出了人群。吕三楞了片刻舒了口气自己圆场:“这都哪和哪的事耶,俺又不是圣母院的。”念叨完便又换了话题:
“有人说,日本人在的时候,我当过汉奸,那是胡说八道!咱能给他们穿一条裤子?不就为了讨口饭吃,給他们当过车伕,拉些东西,还差点给弄到东北下煤窑----说少了他们的货!亏得咱心眼多,找了条后路。不说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啦!”
“----哎,哎,陈妮儿,陈妮儿,你别躲,你别藏!你还瞧不上我吕三,今里晌午我和苟大蛋----呵呸!我这臭嘴又说吐噜啦,----和苟县长的闺女都一堆喝酒啦,那真是一个俊哪!那报社的记者都拍了照了……”说得兴起,吕三醉话更不着调喽:“俺吕三要做公家人唻,打今往后,谁也不许再叫俺吕三驴!谁要再叫,俺咒他祖宗八辈!谁要再和俺过不去,俺往死里收拾他!----翟局长是俺撑腰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挤进人群,来到吕三跟前,上去就是两大嘴巴子!
吕三刚要恼火,定神一看愣了:“局长,你打错了吧?”“打错?吕三驴,我打得就是你这尿(sui)人!”钱巡捕等一众也傻了,满眼里的纳闷。翟局长回头对钱巡捕解释:“这狗东西,喝多几口猫尿,就不知天高地厚!县长的千金小姐来吃饭,本是一来给局里壮威,二来拍照上报纸出名的。谁知这驴熊玩意喝了酒壮了熊胆就手乱摸,当时记者在场,小姐忍了,回家才说----那县长千金大闺女的腚是你摸得?!----给我打!狠打!”“可这治安模范?”“模范个屁!打!揍这熊玩艺!”钱巡捕愣在一旁,其他警察一涌而上,噼里啪啦,一顿收拾。吕三先是又叫又骂,大喊:“冤枉啊,俺没摸!”后又哭爹喊娘,没了人腔。
围观的乡邻们摇着头叹着气纷纷散去。刚刚还是模范,人模狗样,转眼间没了红花,扒了新衣,趴在地上,满脸灰土,满口流血。那可怜巴拉的眼神像极了那没了家的落水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