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枕头下面珍藏着一个小红布包,里面包着五十块钱。每每打开红布包,展开皱折斑斑的五十块钱。我都会感到鼻尖发酸,眼泪禁不住流下脸腮,童年的故事总会一桩桩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在农村,刘老爷是我家邻居。从我记事时起,我就喜欢到刘老爷家玩。说起刘老爷那是因我爸妈都称呼他为刘爷,我呢自然得叫他老爷了。
听大人们说老爷也有过子女,反正我没见过,也不问大人们的事,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这个小孩说起过老爷的家事。老爷很喜欢小孩子,可能是有时候会犯傻病吧,大人们都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到老爷家去玩,怕误伤了小孩。
老爷家里穷,沒什么象样的家当,村里有谁家过事的时候,老爷都会去帮忙,弄几个糖舍不得吃经常兜里装着,看到我后就会掏出来给我,或者是亲自剥一个塞到我嘴里逗我说:
"酥酥不酥酥?"
"酥酥"我也会带着天真的童音儿歌般的附和着。
"香香不香香?"
"香香"
"甜甜不甜甜?"
"甜甜"
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里并不缺糖,可我总喜欢吃老爷的糖。小白兔花生糖,酥酥香香甜甜的味儿伴我走过了整个童年,也许这一生我都忘不了这个味。我记得小时候不爱吃家里的饭,总觉得老爷做的糊涂面条饭好吃。每当吃饭的时候,我动不动都拿着我的小碗去老爷家蹭饭吃。爸妈也没办法,只能允许我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去接近老爷。每逢过年过节,爸妈都会把老爷接到家里来吃团圆饭。我也会很勤快地给老爷找凳子坐,还给他拿碗盛饺子、还给他夹莱。爸妈看着我苦笑着无可奈何直摇头,平日里有啥好吃的,爸妈也都会允许我给老爷送上一碗……
老爷家里根本沒有经济收入,每年都会接受民政部门的资助,现在想想我小时候挺不懂事的,老爷总会偷偷地给我五毛一块的小钱让我去买零食吃,我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赠与。每当我放学回家路过老爷家门前,我都会有意或者是无意向他家探望,他家是枣刺扎的篱笆门,非常小一眼就能望遍整个院落。
老爷喜欢讲故事,我也喜欢听,现在想想那都是什么呀,打日本鬼子和打蒋介石都是混在一起讲的,年代也很错乱,可我就是喜欢听,因为老爷总会叉着手假作机枪状,嘴里"嘟嘟嘟"的机枪声演义的很逼真。连说带演把鬼子打的哭爹叫娘的。我放学路上也总喜欢叉着手"嘟嘟嘟"的对着小伙伴们打枪。我是吃着老爷的糊涂面条饭,品着老爷的小白兔花生糖,听着老爷讲打小日本的故事,一步步一岁岁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
后来我们搬家了,也因为上学的缘故多少年没见到老爷了,但那酥酥香香甜甜的味儿,一直伴随着我,一提到糖,这味儿就在肚里翻腾、口水也会从舌尖上浸岀来。再后来我结婚了、打工了,整天忙于生计,跟着十一局全国各地奔走打拼,整天都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老爷也就慢慢慢的退岀了我的记忆。
零九年那会,我争取到了一个出国务工的机会,我告诉了父母,爸爸在电话里给我说:"你老爷病很重,你快回来看看吧,岀国走了也许就沒机会了"。爸爸挂了电话我即刻收拾收拾回家,去看望老爷的愿望愈加强烈。
回到家乡几翻周折得知老爷住在养老院,在我爸爸和乡亲们的帮助下送在县郊一个较不错的养老院,有医护人员定期探视……
我提了礼品,在肖院长的指引下走进了老爷的房间。老爷怔怔地看着我,不认得我了。
"老爷,我是虎子"
"虎子",老爷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地想坐起来,我赶紧去扶了一下,他坐在床边看看我说:"跟你爹一样壮实"。我隐隐感觉到,老爷神志不清,说话不着调了。我拆开带来的礼品,拿出一大袋花生糖。老爷看后摆摆手说:
"糖尿病,医生不让吃"
我急忙拿出补品,老爷推了一把说:
"都吃不下了,也不能吃"
是呀,我怎么忘了,我爸说过了,老爷饭量很小,只能进些流食了,再说糖尿病人只能吃些粗粮。望着这一堆没用的礼品,望着老爷皮包着骨头的身子。我怎么也忍不住想哭的感觉,豆大的泪珠瞬时从眼眶滚落了下来。我真的很后悔,怎么不早来看望老爷呢,这和子欲养而亲不在有啥区别呢?拿来这些老爷已经用不着的东西干吗呀。我握着老爷的手、这只瘦得象五条筷子的手指,泣不成声地叫了声:
"老爷"
老爷又望着我说:
"虎子,干吗呀,等我死了再哭"。
这一句话把我吓的不轻,我赶紧抹去眼泪说:
"老爷我没哭,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爷看透了我心事说:
"剥个糖你替我吃罢"
"嗯"
我应声剥个糖含在嘴里,慢慢地酥酥香香甜甜的味儿流到喉咙,流进心田……
我和老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老爷突然侧耳听听隔壁房间的电视新闻,有播音说日本什么的,老爷听不太清楚问我:
"播的是啥呀"。
"老爷,是小日本想霸占我们钓鱼岛的新闻"。
我说。
只见老爷微微一怔,气愤愤地柱着拐杖想站起来,急促地说:
"虎子,扶我起来,打他狗日的"
我急忙去扶住老爷说:
"跑了,吓跑了,解放军出动了两艘军舰就把他们吓尿了、跑了"。
我扶老爷坐下,他还气愤不平地嘟囔一句:
"小日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傍晚时分,肖院长进来提醒我,这些天来看望老爷的人挺多的,老人体力不支该休息了,我随即向老爷告辞,我想说明年回来看你,可我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因为老爷神志又很清醒了,他知道自已的身体状况,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改口说:
"我过几天再来"
这话谁信呢?我自己都不信。老爷从枕头下拿出个红布包,打开后露岀满是折痕的五十块钱说:
"虎子,我给你五毛一块的小钱,一直没有见到你,我把它攒下来,去银行换成整张,你拿去给你小孩卖糖吃吧"。
"不,我不要,我还给你带点钱呢"
说吧我想从礼品里取红包。院长立刻跟我示眼色,老爷真生气了,这些钱不管多少老爷也许真的用不上了。我就装岀小时候满心喜欢的样子接了这五十块钱,老爷的脸上明显舒坦多了,好象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任务或者是了缺了一桩心事……
安顿好老爷躺下,院长送我岀来。我想给老爷留点钱,请院长代管,尽可能把老爷照顾的好点。院长苦笑了一下说:
"钱你带走,有心的话把礼物留给其他老人吧"。
我和肖院长聊了很多,院长的观点很精辟,他告诫现在的年轻人说:
"现在的子女总以为在外拼岀成绩后,让父母高兴来显摆自己的本事,认为这才是孝顺。大有事业不成誓不还乡的壮举与豪迈,总以为看望父母陪伴父母不差一年半载的,他们永远也体会不到自己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可父母过一天会少一天,老人们真的是等不起呀!他们根本等不到你成功的一天。等你们有一天沾沾自喜的回来,想要报答、想要孝顺的时候。也许老人们真的用不着或者是不需要了……"
辞别肖院长我回到家里就始开忙碌我出国和护照的事了。第二天黎明时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接通肖院长的电话:
"喂,是虎子吗?你老爷殁了"
我震惊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奔流下来,此刻我真正体会了如哽在喉的感觉,再也禁不住失声痛哭……我同老婆和爸吗急急忙忙坐车去到老爷家(为不影响其他老人情绪,也为了老爷看看家的最后一眼。乡亲们把老爷送回他的家里住),那里早有一大群赶来探望的乡亲们。有民政的同志、有医护人员、还有几个老爷的旁系亲属在彻夜守侯。我傻头傻脑地站着,望着老爷紧闭的双眼,祥和、安然,好象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料理完了老爷的后事,我最终岀国去了……
可我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会亲自做一顿糊涂面条饭,我都会供给老爷一碗,自己吃一碗。然后剥两颗糖,也给老爷一颗。我知道这样做很虚,老爷活着的时候我干吗去了,殁了才来充孝顺,但我该怎样表达对老爷的哀思呢?或者说我有什么方法去忘缺老爷忘缺我的童年呢?
辗辗转转多少年过去了,我把那红布包着的五十块钱一直珍藏着,我不会让任何人去触碰它,因为它根本就不止是五十块钱,它是老爷平日里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或许是他全部家当了。它是老人家对一个孩子的牵挂与怀念,这份牵挂和怀念就寄托在那五毛和一块的人民币上了,它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思念和情感。
也许这个沉甸甸的红布包和那酥酥香香甜甜的味儿会陪伴我一生,直至老去。

作者简介:周少杰,曾用名周旭阳,网名残缺的翅膀,洛阳洛宁县人。工作单位,中国水利水电第十一工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