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涛，笔名止语。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安区作家协会理事、诗歌委员会主任、《安徽文学诗歌年选》编辑、《长安文学》编委。荣获2014——2016年《安徽文学》“实力诗人”奖。作品在《绿风》《诗选刊》《芒种》《延河》《安徽文学》《中国诗歌》《延河诗歌特刊》《陕西文学》《大江诗刊》《大别山诗刊》《陕西日报》《新陕西》《西安日报》《宝鸡日报》等多家刊物发表。
布谷鸟的叫声抵达村庄
我先于一只布谷鸟的叫声抵达村庄
以圣徒般的虔诚
比晨光更早 读懂一地庄稼的悲喜
露珠盛满青葱的记忆
风在暮春
为满地的麦子，准备了一场
声势浩大的婚礼
他们在大地的婚床上扬花 灌浆 孕育
夏天 只懂坐享其成
一株低到尘埃里的草
最能品味出 每一滴
收获背后汗珠的咸腥
泥土中那些挥汗如雨的动词
在季节的拐弯处 压弯
父辈挺直的脊梁
很多亲人以先于我融入这片泥土
季节在田野
设下盛大的祭坛
携满地的庄稼随风叩拜
祈求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
让他们的魂灵 弥漫
谷物的清香
竹韵
借月光的锋刃
把身体镌刻成一支镂空的洞箫
等待
一种声音
在有风的时候响起
开在骨头上的花
撑开夜色
从岁月的深处
抽出最痛的那缕颤音
缚紧
盘根错节的一生
我的世界下雪了
树叶掉光之后
一座山，就清空了自己
风懂得刮骨疗伤
剃刀，划过枯瘦的筋骨
人间多疾苦
草木亦怀悲悯之心
有时候衰老只需一瞬
大雪在昨夜的梦里，落满庭院
雪，一层层的压下来
我听到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而断裂，也是另外一种涅槃
以单薄的肉身
抵御，炽烈的火焰
掩埋了裸露的罪证
雪抱着雪，相互取暖
唯有，一只觅食的乌鸦
在口舌的深渊里苟活了多年
借一场雪
洗脱了罪名
心里有片广袤的草原
置身广袤的草原
一株草，要比一个人更为洁净
从牛羊惊恐的眼睛里
重新审视自己
尘世中粘满污垢的躯体
草原上放牧的人
有时放牧羊群
有时赶着云朵
有时在夜的围栏里播撒满天的星斗
这里 是它们的世界
而我是一位入侵者
一个在荒芜里，放牧孤独的人
远处，传来隆隆的钻机声
被车轮碾压过的草地
裸露着泥土的本色
我听到了，草的尖叫声
有血，从撕裂的伤口溢出
我无法去抚慰，这些
卑微的草
就像无法去抚慰
浮华世界里
太多的悲沧与伤痛
归途
雾霾遮蔽了天空
路过的雪，趋之若鹜
只有无法落地的风，穿堂而过
万物喜极而涕
承接，来自上天的恩赐
雪从不厚此簿彼
落于田野，也落于危崖
落在高耸的松柏，也会落于卑贱的草木
更多的雪吹向低处
抵达人心
也无法触及的缝隙
雪潜入寺院，落在佛像上
佛，拈花含笑，不喜不悲
仿佛这物欲横流的尘世
也会在此刻，迷途知返
而我，不是不懂去忏悔
只怕这庙堂太小
装不了，我所有的错
*随一片雪花浪迹天涯
一个纯粹的梦倾泄而出
于无声处，一场雪便落满了南山
覆盖了山涧，树木，田野、农舍
白的无所顾忌
往日的喧嚣
幻化成一万亩麦苗的呓语
嚣叫的风声，吹来云朵上的吟唱
所有情节被一再删减
素简成，铺天盖地的奢华
一片雪挽着一片雪，就是力量
一场雪覆盖一场雪，就是浩大
一片雪是孤独的，
一万片雪也是孤独的
因为纯粹，
才有着一颗透明的心
仿佛整个大地都患上了洁癖
仿佛，一个无辜的人
在昼与夜的夹缝里，强忍了
太多的泪水
在黑夜无人的角落
掩面而泣
一朵花虚拟的春天
如果一朵花，也能虚拟春天
人间就不会有太多的悲苦、愁怨
在杜公祠，我与满院的腊梅不期而遇
一朵朵小花峭立枝头
含羞带泪，暗香浮动
坦然，面对风刀霜剑的侵袭
仿佛要与整个季节为敌，仿佛
要把一个个滴水成冰的日子
虚拟成明媚的春天
一首诗，撑不起一个颓废的王朝
以梦为马，所有的家国情怀
守不住一间御寒的茅屋
干脆，就逃到梅花的蕊里
把一身傲骨，植入一朵花的肉身
借一路芬芳
替他吐出,，沉寂千年的……痛
此时，梅花借雪还魂
少陵讳莫如深
而我内心的雪，又在顷刻间
又一次崩塌
*终南山
万物有灵，借一夜春雨还魂
群山静默，肃穆
把一生荣辱，交付过往的风声
阳光剥去雾霭，鸟鸣啄开浮云
寂静，从云的喘息和草木的私语里
汲取，生命中最纯粹的片段，
重返你温暖的子宫，从亘古的词根里
搜寻，最质朴的母语
我是您以血为诗的子孙
爱你所有的困顿，悲苦，喜乐，哀愁
每一条蜿蜒的小路
都留下过父辈带血的足迹
连绵起伏的山峦，是我一脉相连的兄弟
每一湾清澈的水面，如一面镜子
让多少漂泊的灵魂，迷途知返
终南山，是一部遗世的经卷
每条路都是归途，
在终南山，每一株草都满含慈悲，长着长着
就有了慧根，了悟了因果
在终南山，每一块石头，都心存善念，
在岁月的雕琢下，立地成佛
在终南山，每个人都是隐士，走着走着，
就迈入了云端，归隐成仙
写给春天的情话
天空低垂
雨，在花事正浓时落下
悄无声息的风
在这个尘世中，翻云覆雨
把这些呼之欲出的执念一一点化
含羞暗绽的花蕾
因为吞噬了太多的月光
心思才会如玉般透亮
我总把伤痛交付于黑夜
等待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
撞疼记忆
等待 突如其来的幸福
和这个春天一起绽放
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
阳光下，每一位如水的女子
都是一朵桃花的转世
而雨后，一片片零落的花瓣
就是，遗落在枕边
无人认领的情话
*在一首诗里归隐
穿过雾霾重重，我远遁秦岭以南
独霸一方山水
只愿，在一首诗里归隐
我对着一座山呼喊
声音在山谷和心间回荡
喊出晨曦中第一缕朝阳
喊出洁白的云朵
喊出叮咚的山泉
喊出，另外一个自己
让山风打开我的身体，穿越
覆满青苔的路径
带走，淤积尘世的污垢
任岁月的洪流在心间 ，决堤
冲刷蒙尘已久的灵魂
我想和一座山互换寂寞
而群山静默
唯有一只蝉，在燥热中鼓吹着自己
拖着晦涩难懂的方言
把一段夏天的风流韵事
传的沸沸扬扬
*夏至
栀子花开，暗香随月影浮动
黑夜，是条躁动的河
一波紧似一波的热浪
撩动，血液里暗藏的潮汐
稀释身体的焦灼
蝉鸣把日子一寸寸拉长
走过的路，都在脚下折返
最初的梦
被岁月发酵成一坛酸涩的苦酒
影子被一再挤压
坠入，陡峭的生活
我从如火的白昼里逃脱
又被，一个个黑夜捕获
*麦茬地
一地麦子
被弯月的锋刃拦腰截断
挺立的麦茬
抚慰着，满地焦渴的唇齿
用一些疼痛的记忆
抓紧脚下的泥土
从汗水中剥离出盐和水分
还原，一株麦子最初的青涩
被遗弃的麦茬
腐烂，从身体的内部开始蔓延
随着犁铧的翻滚
又被埋入，深邃的泥土
金黄的麦粒
离开了土地的滋养
从温暖的襁褓里挣脱
在一汪汪，深情的目光里
远走他乡
*黑夜中的冰凌
日子滴水成冰
任蚀骨的风，把身体一点点浸透
浇筑成如刀似剑的锐器
悬于腐朽的椽头
被夜，牢牢锁定
晶莹剔透的身体
暗合着某种致命的隐喻
泅于内心的流水，被孤独一寸寸凝结
固守，与生俱来的冰冷
与时光对垒
穿不透的黑暗
在身边慢慢聚拢
只等，阳光撕开黑幕
借一缕透彻心扉的暖，溶解
骨子里的疼痛
*远去的马帮
马帮走了
马的嘶鸣声还在风中呜咽
赶马的人 ，隐入更深的烟火
绿草覆盖的山路
马铃的叮当声 ，还在
山谷间回响
马蹄印还在暮色里泛光
更多的疼痛嵌入石头
被落日压弯的马背
搁浅， 在更深的颠簸里
夕阳的余温里
灰烬 ，渴望被再次点燃
茶马古道的起点
一群怀揣星星的人
被施蛊的光阴困住了手脚
他们黝黑的脸上
有风 掠过的痕迹
一群用生命追赶太阳的人
却被，时光的锋刃
雕刻成石头
*随月色一起还乡
随月色一起还乡
所有的庄稼都说着方言
草儿轻唤我的乳名
吸一口泥土的清香
多情的风
已提前透露丰收的喜讯
满地的庄稼们正在窃窃私语
企图，密谋一场暴动
等季节一声令下
挥舞月亮的镰刀
准备收割目光里，殷切的期盼
我钟情于这片脚下的泥土
每天在上面耕种、播撒、收获
它是内心最后的净土
伸手抚摸庄稼
如抚摸父亲隆起的脊背
总有无法化解的寒霜
触痛，深埋的伤口
*收获一地的月光
早春的风儿慵懒
流走的日子不会再回来
我看见月光，从水面上升起
星星像群顽皮的孩子，踮起脚尖
在银河的岸边起舞
我与夜互为知己
它为我掌灯
我为它研墨
我们借风述写人世的苍凉
在湿透的梦里收藏悸动的月光
在最远的远方
仰望，最近的你
仿佛我被这个世界——又爱了一次
纸上泛起星光一片
硌疼了骨子里隐匿的忧伤
谁在孤独的寒夜里
为情所伤
谁就收获了一地
白亮亮的月光
*时光的河流
美好的事，总是稍纵即逝
玫瑰与荆棘
会在同一片夜空下绽放
我喜欢的栀子花
在夜里，缓缓张开翅膀
用露珠收集散落的月光
用芳香勾兑，粘稠的思绪
爱与伤痛 ，都是美好的事物
生命的旅程短暂
不知道 那一个会最先到来
得到与失去
都是美丽的邂逅
月光的潮水已经漫过窗棂
睡梦中突然惊醒的人
触摸到 ，身体上
月亮的灰烬
*现场目击（2015.8.15）
家对面的聋子婶，死了
横在院子里
像一块破抹布被随意的丢弃
开始身子还在抽搐
一会，就没了动静
血和呕吐物弄脏了身下的泥巴地
映入眼帘的血
让落日像极了一枚硕大的泪滴
从天空的眼睑上，坠落
他唯一的儿子
在黑砖窑被打坏了脑子
见人，只会咧着嘴傻笑
高昂的医药费
榨干了一家人肚子里的 最后一点油水
为吃半碗肥猪肉
儿子向母亲，举起了屠刀
婶子活着的时候
整天嘴里嘟囔着
活着不如死了 ，死了就好了
仿佛死 就是最好的解脱
这次 ，真死了
只有老泪纵横的大叔，抱着门口的老狗
呜呜的哭
*时光的芒刺
蝉鸣戛然而止
把高举火焰的嘶鸣交还泥土
风 ，翻过秦岭
越来越瘦的呼吸 ，触疼了
封存在大雁塔上
那声 ，沉寂千年的叹息
今晚的月亮有残缺的美
而我的缺憾 ，是身边少了你的陪伴
我不敢奢望
黑夜能给我灿若辰星的光芒
浮光掠影的媚惑
大多 ，是无法破解的棋局
漫游者徘徊在街头
与一群不解风情的石头，相互致敬
光阴步步紧逼
过早成熟的果子，必将
在风中坠落
一切即将步入荒芜
时光的芒刺， 划过岁月霜雪的额头
穿越死亡的漩涡之后
是否， 还会有一朵玫瑰
为我纵情绽放
*暮色向晚
阳光 ，一寸寸矮下来
蛋笼村就静卧在暮色里
仿佛一头疲惫的老牛
卸去沉重的犁铧
隐没于秋天的草丛
反刍着， 一个村庄的陈年旧事
暮色中 ，坐在石碾上的姥姥
身影越来越瘦
如一截枯木， 蜷缩在黑夜边缘
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仿佛一阵风 ，随时就可以把她吹走
吹向村后的坟地
吹进光阴的尽头
雨水，又浸透了这个十月
我顶着满头芦花，进入这片坟地
为她薅去头上的荒草
有一叠纸钱的火焰，为她驱寒
当我从暮色中返回
恍惚间， 看见她已先我一步
坐在门口的石碾上
轻唤着 ，我的乳名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