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那盏煤油灯
文/王大舵
乌黑油污的煤油灯,一经火柴点燃,便有了晕晃晃的生命。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它会让你想起与它共处的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那盏煤油灯带给我的记忆,可以说是一个字——动,那昏黄的煤油灯的火舌,就是那样抖动着,那样引逗着你的眼,那样闪着古老的光芒。
在乡下,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些幽暗的夜晚,这样的煤油灯不知与我们共处了多少年。它总是被摆在饭桌的中间,照映着一家人的脸。其实煤油和火柴一样,都是舶来品,都是由洋人传来的。那时的人都管火柴叫“洋火",煤油的味道呛鼻难闻,打来的油通常都放在墙角不起眼的地方,等灯缺油的时候才提出来添加,小心翼翼的,一方面怕弄脏了衣服、桌子,一方面怕易燃的煤油引来火患。
家用的煤油灯主体是大约十公分高的玻璃瓶,外围有铝片为套,瓶口是一个铅皮的盖子,中间钻一个小洞,棉纱捻成的灯芯就插在这个小洞里,灯芯可以一直伸向瓶底,将煤油汲吸上来,油浸的灯芯,火柴一点就燃着了,昏黄摇曳的光芒,就这样温暖着我们的童年。
深夜的时候,面对这样一盏摇曳的灯火,仿佛可以跟古人促膝而谈,读一点诗词,雅兴随之而起,可惜那时,除了课本,能读的书太少了。只认识李白的铁杵,王冕的荷花!
最温暖的当然不是这摇曳昏黄的灯光,而是灯光下两个相对的人影,一老一少,祖孙两人从“人之初",守到夜更深,守着永夜,守着灯火,守着千古中国流传下来的神话,守着长长的一段祖孙相牵系的深情记忆,那是祖母无怨的爱,无尽的心,所有的怀念都从这样温馨的画面进入、泛起……
当灯芯烧黑了,响着“哔剥"“哔剥”的声音,我们用铁丝或者火柴棍剔亮它,挑灯夜战原来就是这样的啊!那情景仿佛剪烛西窗一般,灯芯越烧越长,逐渐碳化,就要用剪刀剪除碳化的那小小一截,光,就更亮了!
煤油灯的火焰很容易将墙壁、屋梁熏黑,因此摆放的位置一直固定,吃饭时放在饭桌中间,吃完饭,便移到里屋窗台,伴母亲缝破补漏,以免房子到处留下乌黑的油烟。
那样的煤油灯,我们家好像有三盏,父母的房中一盏,祖母的房中一盏,大姐和大妹房中一盏。吃饭时,父母房中的那盏便拿来取明,饭后再移回去,移回去,脚步不能太急,免得过门帘时被风吹灭,这场景,和我同时代出生的人一定熟悉。
风随时可以从窗缝穿入,风大的时候,我们就得用手遮风护火,多少个长夜啊,煤油灯伴着我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汲取先贤留给我们的文化营养,有时燎了头发,有时燎了眉毛,但那份再难体验的情怀,一直温暖着我的心扉。虽然,煤油灯有效的亮度不过是一两尺而已,那样的光晕却是不灭的永恒之火,一直亮在童年的心中。
多少风与云吹送过去了,我们长大了,家里安装电灯了,刚开始只是五瓦的小灯泡,五瓦小灯泡的光度刚好模拟煤油灯的古意,却免除了油烟的熏染、风动的闪烁,那样笃定而拘谨的五瓦灯泡,是我们使用“电火"的第一步。
此后,十五瓦、二十瓦、三十瓦及至五十瓦的灯泡陪伴我们的成长。日光灯一到,黄色的光变成白光,那又更向前跨进了一步,这时,伴读的祖母早已长眠于地下,或者回到天上去了,惨白的日光灯下总觉得缺少了昔日那份盈满的温馨,总觉得身边嘘寒问暖的声音就这样沉寂了下去,我怅怅然在良好的灯光下读书写作。
继之而来的美术灯,霓虹灯,LE灯,将我们的家、我们的周围装扮得更美、更耀眼。闪烁的灯辉,增添了一些妖媚,毎个家,每个众人进出的地方,都安装了无数的、千奇百怪的灯,入夜以后的城市和乡村,比白天更多了一些新奇和炫惑。
我经常站在夜晚的村口,向县城眺望,向生我养我的这片广大的土地叩问,万家灯火,哪一盏能激起我儿时的回想呢?喃喃自语的我在无边的夜里迷失在灯与灯之间。
四十多年过去了,从摇曳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坐在讲求爱眼照明的桌前,如果祖母还在,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境?我常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在一个万灯闪亮的夜晚,陪祖母静静欣赏着一些光影缤纷!
我说不出喜欢煤油灯的理由,但我知道灯火在我心中的意义,历史没有韵脚,没有平仄,但那跳动的火焰,那微弱的光亮,于我却是霞光一片。
